什么是真正的美式民主?从一场被大麻搅乱的警局会议说起

2017年03月08日 美国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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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可以采访一下Dr. Huen?”3月2日晚,在旧金山Taraval警局门口,一位金发的白人男子走向我,并在我耳边悄悄问道。 点头答应后,我被他带进了警局内。一个白头发的上了些年纪的华裔男子拿着公文包站在警局内的一角,低着头,视线落在脚边,身旁站着两个警察。


他在寻找一个发声的机会。


就在十分钟前,这位男子曾在警局民情会议室内成为近百名华裔民众攻击的对象。那晚,他原本计划做一个演讲。但由于现场反对民众情绪激动,在离既定的会议开始时间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后,他依然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那不断试图脱口却又屡屡被打断的半句话是:我行医多年......


他是一名医生。在医生之外,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是关丽珍(Jean Quan)的丈夫,而关丽珍是加州奥克兰市150多年历史上第一位华裔市长(2011-2015)。他当晚的演讲主题是药用大麻,而在会议现场分发给参会民众的简介上清楚地写着,原本的主讲人应该是关丽珍。在那之前,他们夫妇俩计划在旧金山的日落区增开一家药用大麻店,该区域一向治安良好,华裔众多。


关丽珍在丈夫陪同下宣誓就职奥克兰市市长

关丽珍丈夫接受美国中文网采访

美国中文网记者贺天拍摄


我今晚并不感到害怕,我只是很伤心。”在我们的话筒和镜头面前,Dr. Huen(禢德辉)神情自若又略带自豪地说:“我和夫人组织活动几十年了,1968年的旧金山华埠民权运动,就是我们主导的。我们是很好的组织者,因为我们永远懂得倾听民众的需求。”


在这句话中, “倾听”(listen)被他特意着重强调。



他或许是有委屈的。作为一名职业高尚的医者,当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这个会议现场,当他试图按计划演讲,向外界发出声音时,他得到的回应是此起彼伏的责骂声:“滚出去!”、“阻止他!”、“你在入侵我们社区!”、“我们讨厌你!”更有愤怒的民众,试图穿过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会议室,一路上扬起手指着他,似要动手。


对于这些激愤的反对民众而言,又何尝不委屈。“我们社区好好的,为什么要开个大麻店?”“为什么不在奥克兰开,要跑到旧金山来祸害我们?”“我们的社区孩子和老人这么多,为什么不来保护他们,却要毒害他们?”“作为中国人,为什么不顾民族感情执意要开大麻店?”“作为华裔选民,我们曾经信任你,为何要背弃信义?”在会议现场,反对民众的质疑从未间断,一位梁姓华裔妇女面对我们的镜头对关丽珍喊话:“利欲熏心的你,简直丢尽了我们中国人的脸!”


如果不是在加州,关于大麻的话题或许不会引起如此激烈的冲突。如果关丽珍夫妇不是华裔,3月2日晚的会议现场或许也不会如此难堪。


1996年,加州通过药用大麻合法化提案,成为全美范围内承认药用大麻合法的第一州。在2016年11月8日举行的大选中,加州选民再次以55.7%的支持率通过了支持娱乐大麻合法化的64号提案。大麻作为长期以来的被全球广泛认证的“毒品”,在美国正在迎来全面合法化的浪潮,而加州无疑是这一浪潮的推动者和引领者之一。据估算,到2020年,加州将成为全球范围内大麻市场规模最大的地区。


与此同时,加州作为华人在美国的第一落脚地,也是当前美国华人最集中的聚居区,大麻在这里的华裔社区一直被强烈抵制。经历过鸦片亡国之痛的华人,对大麻有着天然的抵触与警惕。不论在旧金山的任何一个社区,在关于大麻的议题中,华裔总是坚定地扛起反对的大旗。


旧金山日落区民众接受美国中文网采访

美国中文网记者贺天拍摄


对于今晚的结果,我真的觉得非常非常感激华裔社区。”在3月2日晚的药用大麻演讲因民众强烈反对而被现场警员宣布取消后,一位在日落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白人女性在警局门口面对镜头对我们说:“过去五六年间,我们一直在坚定地反大麻,并且取得了不少成果。我们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强有力的华裔社区,一直勇敢而坚定地向大麻说不。”


这位白人妇女对旧金山华裔民众在反对大麻问题上的勇敢和坚定的由衷感激甚至一时让人恍惚,很长时间以来,华裔在美国重要议题上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缺席,被扣上了“哑裔”的帽子。



直到现在,我还深刻记得来美国后学到的第一堂民主课,这堂课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课外。


来美国那年是2010年,尽管自己拿着奖学金,但说实在话,那时候的美国还没有彻底走出经济危机,高校科研经费尤其紧张。在2010年年底,也就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学期还没有结束时,我所在的新闻传播学院就遇到了一个大危机。由于“经济效益欠佳”,学校考虑直接裁掉整个博士项目,与此同时,扩大硕士招生——这是美国高校比较常见的一种增收方式。


消息传出后,所有老师和学生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奔走相告,请求签名支援,甚至研究这一提议的合法性。不过,这些积极的“他们”当中并不包含中国学生。记得在一次关于该提议的公开会议结束后,一位白人学生略带气愤地过来质问我们:我们学院的中国学生这么多,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去表达看法?难道你们都想要博士项目被裁掉吗?


我们当然不想。但是,“我们能改变什么呢?”一位在新加坡获得硕士学位,已经工作多年,又来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的中国学姐说:“既然学校已经提出了计划,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即使投票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位学姐最终想错了,在缺乏同院中国学生的有力支持下,这些积极的“他们”收集了数千签名,以多种渠道向学校高层表达意愿展开辩论,甚至动用法律武器准备提诉,最终,学院的博士项目保留了,在我来美国的第一个冬天。


资料来源:美国中文网


随着我在美国生活的年岁日渐增长,这样的故事也积累得越来越多。以加州来说,因为华裔的反对,旨在恢复教育平权的SCA 5法案才得以被制止;因为华裔的反对,旨在细分亚裔的AB1726法案被拔掉虎牙,去除了与教育有关的所有内容;因为华裔的反对,抵制大麻的民众才可以保卫社区不受侵犯。


在过去的很多年间,我们逐渐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发声的重要性,却似乎在3月2日晚间,又忽视了这份重要性不只属于自己,也属于他人。


“我每天会参加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不同的议会,但这么多年间,我从未见过像今晚这般不文明(uncivilized)的会议。”3月2日晚上,当警员刚刚宣布会议取消时,旧金山驻京办策略顾问余浩扬难忍气愤地在第一时间向我们表示:“他们(抗议者)不尊重会议规则,他们甚至不愿意让主持会议的主席来决定是否让演讲人发言,他们只是吼着说一分钟都不给他。”在当晚的会议上,余浩扬其实是对关丽珍的大麻店持反对立场的,但同时,他也对部分民众的过激做法表达了中肯的谴责。


余浩扬接受美国中文网采访

美国中文网记者贺天拍摄


3月2日晚,在会议现场的我,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个常常被忽略,甚至被批判的历史人物,她叫珍妮特·兰金(Jeannette Pickering Rankin)。1941年,当日本向珍珠港发动突袭后,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提出向日本宣战。在关于这一提议的国会表决中,作为众议院第一位女性议员,珍妮特·兰金以反战为由投出了唯一一张反对票。由于此举引发了坚持战争的民众的诸多不满,联邦政府曾派专人保护珍妮特·兰金,并在她逝世之后,立铜像于国会以示尊敬。


珍妮特·兰金塑像

克鲁兹超长演讲


在美国国会,还有一种特殊的反对方式,叫马拉松演讲。为了阻扰法案通过,议员可以不间断演讲以拖延时间。2013年,共和党议员泰德·克鲁兹(Ted Cruz)为了反对奥巴马健保,就曾祭出长达21小时的马拉松演讲,并因此一战成名。不论是珍妮特·兰金还是泰德·克鲁兹,他们都充分行使了自己“表达”的权利,并且在制度内收获了被“聆听”的尊重。


虽千万人,吾往矣——华夏子孙从不缺乏毅然的勇气,但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华人在美国却给人以怯懦的错觉。


前几日,路过旧金山华埠时,在背街的一面墙上曾看到一副涂鸦,画面两端对仗工整地写着:淘金流尽心酸泪 筑路铸成千古魂。短短14个字,道尽华裔在美国近两百年移民史上的心酸与辉煌。亚裔,在挥别“哑裔”的道路上不断奋力前行,当我们不断切身体会到“表达”的意义,也该意识到这“表达”不是“我”专享的特殊,而是与“你”均分的对等


回到3月2日晚。那个站在警局一角默不作声的医生:我“聆听”你了,你有“聆听”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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