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彼得·谢弗版的《莫扎特传》流传甚广，让人禁不住想为萨列里翻案，然而史上黑化萨列里第一人，并不是彼得·谢弗，而是普希金。

在普希金1830年的短剧《莫扎特和萨列里》中，莫扎特的天才使萨列里感到自己对音乐一生的投入无足轻重，萨列里因为嫉妒毒死了莫扎特。然而，虽同样以这一音乐史上为人津津乐道的阴谋八卦作为灵感，彼得·谢弗的《莫扎特传》其实并没有沿着黑化萨列里的路子越走越远，而是挖掘了萨列里嫉妒、羡慕纠结的心理，甚至让普通人也可以产生共鸣：谁没在面对别人的天赋时，感到过嫉妒、自卑，甚至怀疑过自身的努力？

谢弗说想让自己的萨列里更人性化。他爱吃甜食，那款“维纳斯的乳头”（白兰地糖霜包裹的罗马栗子）就好比玛德莲蛋糕之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成为《莫扎特传》中萨列里的一记标识。

《莫扎特传》没有否认萨列里作为宫廷乐师的成功、他对音乐的追求以及他识认天才的眼光，我们看到他对莫扎特音乐的赞美全无节制，并“为之颤抖，双眼模糊”。所以我们很难简单地将萨列里对莫扎特的敌意看做丑陋的妒忌，两人的不合也在于其艺术追求和创作方式的不同：莫扎特厌恶萨列里在音乐上的保守和无趣（“为什么意大利人这么害怕哪怕一丁点音乐上的复杂性？”）；萨列里则受不了莫扎特的驾轻就熟和肆意妄为。萨列里严守戒律、精益求精，用美德和勤奋交换天赐的灵感，而莫扎特反对雕琢，一气呵成。萨列里小心翼翼，莫扎特激情澎湃。与莫扎特甚至有些放浪的艺术激情相比，萨列里的甜嘴是过于精致的嗜好，是一种克制之后的欲望。

伊恩·麦克莱恩1980年在百老汇出演萨列里

于是，莫扎特的出现让萨列里成了一流的鉴赏家、二流的作曲家。面对不羁的天才，萨列里意识到了艺术追求与个人能力之间的鸿沟，也意识到品德和努力所带来的成就有限。这打破了萨列里对上帝的信仰。萨列里的独白是一碗毒鸡汤：在艺术的领域没有公平可言。

实际上，萨列里在艺术上的相较保守也是囿于纯粹的艺术追求向世俗实用主义的妥协。他也试图将莫扎特拖入窘迫生活的泥潭以枯竭他的创造力，然而，莫扎特在穷困中却反而更接近了艺术的纯粹并找到了内心的平和之声。萨列里看到他在《魔笛》中与父亲和解、在《安魂曲》中升华了自身，这无不放大了萨列里的痛苦，使他最终看到自己多年来在偏执的敌意中毁掉的正是自己。

《莫扎特传》中最讽刺的悲剧是，萨列里把一个从来没把他当做对手的人看做了敌人：莫扎特没有真正挑衅过萨列里，这可能也是莫扎特的自傲最激怒萨列里的地方。剧中，晚年的萨列里执意通过承认暗杀坐实两人的敌对关系，让自己与天才的名字一同永垂，然而仍以庸人的闹剧做结，落得了个无人相信的下场。

F·莫里·亚伯拉罕因电影《莫扎特传》萨列里一角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时，有评论称萨列里这一人物本身就是个得奖角色。这一角色的主题词不是邪恶、也不是嫉妒，实则是痛苦。剧院版中，保罗·谢菲尔德、伊恩·麦克莱恩都出演过这一角色，本次英国国家剧院版本中由卢锡安·萨马蒂（Lucian Msamati）饰演，这位在津巴布韦长大的英国演员是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历史上第一位出演伊阿古的黑人演员，他还是《权力的游戏》中出现于第二季到第四季的海盗Salladhor Saan——萨聚聚这么棒，最终季再回归一下嘛！

最后还是说一句，《莫扎特传》不是考古戏，约瑟夫二世不是一个只会说“好”的音乐白痴，萨列里与莫扎特的真实关系也是合作多于互怼。然而还是有许多人因为《莫扎特传》在没有亲耳听过的情况下就认定萨列里的音乐不过二流，如果你有兴趣，不妨搜一下他的音乐来听，你会发现爱他大过莫扎特的乐迷也大有人在。

英国剧院现场本周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