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神圣午睡
我到美国后，周围的老外妈妈总问我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孩子。原本以为只有咱华人人际交往时距离偏近，会有“劝生二胎”之现象。谁知这些老外妈妈混熟了以后，劝起来比华人妈妈更是全方位多角度。以前在国内被劝生二胎时，只需说“带孩子好累”，对方想起自己当年受的累，也就不再劝了。而在美国，这个理由就不那么让人信服了。有的妈妈信教，就会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嘛。”——她不知我们华人从小吃苦，所以生平最讨厌吃苦。有的妈妈又会说：“让你丈夫帮你啊，那就不会太累了。”——她不知我们华人乃至东亚地区的男子，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
华人月子中心
说起这华人月子中心，在南加州地区可谓是大名鼎鼎，人尽皆知。我们附近有个city就是有名的月子村，每年接待大批的中国孕妇。这些月子中心收费不菲，带动当地消费和就业，也给老外造成了一种中国人都好有钱的错觉。从正面角度想，倒也不失为一种扬我国威的方式。但缺点就是这让很多美国人都产生了另一种错觉：中国人都想到美国生孩子。
我们华人提起赴美产子的妈妈们，总体评价还是批评多一些。有的人觉得这样是钻漏洞的空子，有的人觉得这是不爱国的表现。令我意外的是，我认识的美国妈妈聊起这个话题，倒基本都是同情居多。有个妈妈就说：“我非常理解她们的心情。我想这些孩子长大以后，不一定都会来美国生活。但是身为母亲，她们只想为自己孩子的未来争取多一点的可能。”
南加州成为月子中心重镇并非偶然。从气候来说，南加州是温暖宜人的地中海式气候，一年四季都很舒服。从人文来说，加州是新移民聚集之地，其中相当一部分墨西哥裔的移民，都是非法移民身份转化而来。所以较之精英云集的东部和保守的南部，加州的文化更为多元，更具包容性。而洛杉矶还有好多中国村，华人超市比国内的货还全，生活十分方便。
说说落地国籍问题
而从既然有落地国籍的政策，说明美国也是欢迎新生儿的。而且“落地国籍”的政策并非美国建国之日就有，而是1868年才补充进宪法的。能够补充进宪法，说明当初有此需求。不过，执行这么多年之后，也可谓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美国的人口出生率非常好，通常来说，发达国家的通病都是人口出生率过低，造成老龄化社会，劳动力短缺。而美国的人口出生率非常接近最优值，非法移民的孩子们对这一数字功不可没。
依靠落地国籍政策得到美国身份的婴儿可以享受美国的儿童福利。不但教育免费，还能根据年龄免费领吃的。据说生三个以上的孩子，领的食物能够全家吃。
有的孩子父母本来只是来生孩子的，一看美国生活这么好，也索性就非法滞留在美国，一边打黑工，一边带孩子。这又顺便解决了另一个发达国家常见问题：廉价劳动力来源。
而有弊的一面也是可以想象的。靠这种方式得到美国身份的家庭普遍是低收入阶层，他们的子女普遍也很难得到太好的教育。非法移民只能在法外生存，也造成了一些治安问题。
故此从小布什时期开始，提出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的口号。美国对英文学习有问题的儿童空前重视。在所有小学里，经过测试，英语无法达到母语水平的孩子都要得到额外的特殊照顾，以帮助他们英文进步。这一政策的最大受益人，无疑正是那些自己英文程度不高的非法移民家庭。
而对非法移民的成年人，美国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最近加州又有了一个新的政策，非法移民可以去考驾照。该驾照不能做任何有效身份证明，仅供驾驶记录使用。政府对此的解释是：既然无法避免非法移民的现象，那么，给他们一条出路，让他们能合法开车，接受驾驶规则的管理，总比让他们只能非法开车要好。
这么一看，美国人不但欢迎落地婴儿，还欢迎落地婴儿的爹妈。那么赴美产子不但不是违法行为，简直应该大受美国政府欢迎才是。何况华人孕妇多半生完孩子，办好相关证件就回中国去了，从此不动美国一根针，一根线。简直是既提供了婴儿，又不占用社会资源，简直是国际活雷锋啊！
谈谈最近的严打行为
可偏偏最近美国警方很罕见的进行了一场“严打”行为，一夜之间，警方对南加州二十多家月子中心进行了大扫荡。虽然并没有抓人，但接下来要对一大批月子中心的老板提起诉讼，甚至还包括一些孕妇。
听到这个消息，南加州的华人同情者有之，面上无光者有之，大快人心者亦有之。但不管是哪种心态，对于这次针对性的行为，很多人都觉得有点不公平：墨西哥非法移民靠生孩子进入美国，搞了这么多年都没事，我们华人这才搞了几年，就被严打，这不是种族歧视又是什么呢？
不过，仔细看警方提出的理由，就会明白并不是美国更喜欢墨西哥非法移民，而是华人月子会所的一些行为确实太扎眼。
据说最早的月子会所比较简单，以小型旅馆或家庭旅馆的名义，照顾那些赴美产子的华人妈妈。那时候走这条路的多半是台湾人和一些逃避兵役的韩国妈妈，人数少，不起眼，也就不成气候。
但近几年，随着台湾和韩国过来生孩子的少了，但更大的市场——大陆又崛起了。特别是从前几年开始，赴港产子这条路一堵上，赴美产子就更热门了。
市场一大，咱华人的本事就显出来了。华人做生意，永远是你家生意好，我就在你家对面开一个一模一样的。于是左边一个月子中心，右边一个月子会所，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月子村。好处是养活了好几家华人超市，坏处是这事儿就开始惹眼了。
到底图什么
我去旁边city里一个百货超市，只觉得满眼都是华人孕妇。有一家子一起的，有单个的，有三五个孕妇结伴而行的，那场面，真是相当高调。墨西哥非法移民生的孩子数量其实远远超过华人，但从来没有搞出这么大动静。
商业一集中，咱们华人更加擅长的恶性竞争就开始了。月子中心开始由单纯的照顾孕妇和产妇，变成了一条龙服务。为了让更多的客户顺利到达美国，月子中心们开始教顾客如何撒谎，如何滞留不归。大款客户终归数量有限，为了争取更多的小康之家的客户，有些聪明的月子中心老板还帮客户利用美国福利假装穷人，在医院生孩子时享受低保。为了降低成本，低价吸引人，月子会所的卫生和住宿条件开始不达标。
一来二去，很多月子会所索性也就黑着干，不报税了。反正广告都是在大陆的网站上做，到时候串通一气，说这是我家亲友来借住，你能奈我何？
于是这几年，很多华人开的月子会所，已经开始真正的非法经营。本次大扫荡，也是针对非法经营的月子会所。
在新闻报道中，可以看到美国警方对这次大扫荡蓄谋已久，前期证据搜集长达两三年。甚至还专门找卧底负责假扮大陆客户前往联络，搜集月子会所教客人撒谎的证据。
本地华人论坛里，华人孕妇对这个话题完全不忌讳。我看后也是大开眼界，对月子会所的业务能力叹为观止。会所有专人教孕妇如何拿到签证，如何应对海关盘查，如何以美国法律反问海关人员。假如海关给的停留时间不够长，他们还有相熟的诊所负责开医疗证明——从医学角度来说，证明一个孕妇“暂时不适合坐飞机”也确实不难。所以只要顺利进了关，孩子能生在美国基本都不再有悬念。至于该孕妇很可能因此被列入签证黑名单，以后不允许再赴美，那就是后话了。
如此大张旗鼓地做起了大生意，终于引来了加州警方的大扫荡。眼下很多月子会所已经被关闭，部分相关诊所也关门了，这期间的孕妇们可就麻烦了，孕期受到惊吓不说，接下来的一系列服务不知道该找谁好。同时，还被要求不允许跟月子会所的老板联系，有的人还受到法庭的传唤。虽然只是一部分月子会所被查，但其余月子会所也都谨慎了很多，赴美产子的事业一时之间大受打击。
很多人都纳闷：“这些人赴美产子，花这么多钱，一路上担惊受怕，到底是图什么呢？”。确实，即便是按照最顺利的情况，赴美产子也是挺辛苦的事情。在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里，影片一开头，汤唯拿到了6个月的停留期立刻高兴异常。这是因为，六个月基本就是单次入境能给予的最长期限。
而六个月，对于一个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孕妇来说，基本是刚刚够用。三个月用来待产，生完孩子立刻委托月子会所去办孩子护照。护照拿到之后，又要去中国领事馆办理旅行证——只有使用中国旅行证回国，回国才能上中国户口。这样待孩子成年之际，可以自由选择到底保留哪边的国籍——拥有十八年后的选择权，恰恰是孕妇们历尽千辛万苦，花费巨资的最大动力。
所有事情办妥，六个月的停留期差不多也就到了。届时，孕妇将带着新生儿乘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北京。在此期间，不少人的家人都不能陪伴，所以附近的月子村里，常可见到孕妇们结伴在商场里闲逛。
所以赴美产子并不像传言的那样，回国以后上不了户口，生活诸多不便。所以对于无力移民又向往国外生活的小康之家来说，花费十几二十万，就能给孩子买个美国户口，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同样的钱想买个北京市户口，简直想都不要想。
真的是这样吗？从投资角度分析一下
一般来说，拿到美国户口的，多半是希望孩子去美国发展的。至少享受一下免费的公立教育，也算是把赴美产子花费的十几二十万赚了回来。但这美国公立教育的免费餐，想靠赴美产子就吃到，也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选择旅游签证赴美产子的家庭，都不是能够在美国长期工作生活的家庭——否则他们也不必靠短期签证在这里生孩子。可父母不能在美国长期生活，孩子如何在美国念书，就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一部分家长选择让孩子做小留学生，给孩子找合法监护人，而父母重心依然在国内。从教育环境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而且美国儿童的社交活动极其频繁，家长角色比国内重要得多。今天孩子们生日开party，明天班里家庭日，后天学校组织母女晚宴……很多事情，都不是监护人可以代替父母做的。
于是另一部分家长选择妈妈来陪读，爸爸在国内挣钱。这种选择对家庭关系可能产生的风险，也是不言自明的。而且，以上两种选择，费用都不菲。毕竟在美国生活费还是挺高的。
还有的父母选择让孩子高中时赴美读书，这时孩子比较大，父母不陪伴也不会对成长有太多影响。先上本地公立高中，然后直接就读本地公立大学，岂不是省了很多钱吗？
但是美国的公立高中之间水平差距很大，重点高中都在好学区，需要该学区的住址。由于华人搞“借住址”也很多年了，所以好学区管得越来越严，甚至有的学校真的会暗访，看你是否真的住在这一区。所以，除非家里在美国正好有住在好学区的亲友担任合法监护人，否则这公立免费学校的便宜，也不一定能占上，还得花钱去上私立学校。好一点的学校，一年都要人民币几十万，实在不是一笔小费用。
有的家长可能会说，那也没关系，让孩子上私立高中，有了居住记录和成绩单，就能在读公立大学时享受本州学费。这样，钱不就省回来了吗？
可是，好的私立高中也要申请，也要面试孩子，并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就算申请到了，私立高中的学费，加上赴美产子的费用，这笔投资怕是超过百万的。
反过来，一个普通的中国小康之家的孩子，如果在国内好好学习，从小学英语。高中毕业时考一个很好的SAT成绩，照样可以申请进入美国的公立大学念书。公立大学的国际生学费小康之家基本都可以承受，而且人家当年没有花赴美产子那笔钱。这样算下来，这种方式比起赴美产子，不但省钱，家庭受的折腾与纠结还少很多。
作者箴言
所以，假如孩子最终没有选择留在美国，只是想在美国念个大学，那么赴美产子这笔投资并不超值，很可能还有点亏本。顶多是省点事，不用申请签证。但是现在签证一发就是五年十年，这点优势就更小了。
何况孩子长大了不一定想去美国留学。世界那么大，我们现在怎么能知道将来孩子到底想怎样生活呢？如果孩子连去美国上学也不想，这笔投资就彻底白花了。
因此，只有孩子将来确实想留在美国，父母的这笔投资，才算是收了回来。而这种几率也并不是太高。因为高中才到美国念书的孩子，英语无法成为母语，而这样的孩子未必会选择留在美国。
我现在就读的社区大学里有很多国内来的小留学生，他们都家境优越，但学习成绩不太出众，无法直接考SAT。于是高中毕业后，家长就安排他们先到社区大学补习英文，积累预科学分，再申请去好大学念本科。这些孩子虽然大部分还是挺上进的，也都很认真地上课写作业，但全都视赴美念书为苦差事，表明一旦拿到文凭，立刻回国，再也不来了。
有的妈妈说，我不图回报，我就希望我的孩子将来恰好想留在美国时，他就可以留在美国。他不用面对激烈的留学生工作竞争。
这种心态倒是很好。不过，害怕面对留学生工作竞争的孩子，即便是有美国身份，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就一定能适应美国的生活吗？你就一定放心他留在美国独自打拼吗？
反过来，有能力的孩子，通过在美国留学之后，想要留在美国，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想当初，“落地国籍”的政策针对的是那些“正好生孩子时人在美国”的人。可算是一种缘分约定。美国这世界第一强国能支持“落地国籍”，对于连“落地户口”都还没能实现的我国人民来说，的确是诱惑巨大。假如有机会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时期，并安排在此期间生孩子，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也可算是缘分至此，合理合法。
而对于有钱有闲阶级来说，赴美产子也是件何乐而不为的事情。就当做全家去度假，顺便给孩子买个美国户口。又时髦，出国旅游用起来又方便。就算孩子将来不乐意留在美国，十几二十万的钱也不算什么。
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个便宜能占上固然不错，占不上其实也无所谓啦。因为家长的安排是一回事，孩子未来的选择，很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既然如此，又何必此刻就为了某种将来的安排，给自己眼下的生活，平添太多烦恼呢。
作者简介：神圣午睡，作家，著有《懒妈妈胜过好妈妈》等，日前新书《妈妈，我从哪里来》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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