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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报道，1月2日，美国俄勒冈州发生了反政府武装暴动，大约150名全副武装的当地民兵团攻击并占领了哈尔尼郡的联邦政府办公楼总部，宣布自治民团将占领马卢尔野生动物保护区，并将以此为根据地，号召全国上下各地民兵推翻联邦政府，重回各州实施自治。

以美国政府掌握的军力，镇压150人的暴动不费吹灰之力，但联邦政府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镇压这一暴动，不是因为这150个人，而是因为美国有大量的人支持州权。联邦政府也担心激发更多的暴动。

很多政治学者高度赞扬美国的三权分立，但其实，美国的各州自治才是美国宪政的最大基石。也有一些政治学者注意到美国州权的重要性，但他们一是还没有充分认识到州权的意义，二是不了解州权重要的经济学原理。

举个中国的例子，可能更有助于大家理解。一家垄断国企，如铁路总公司，就算它的内部搞三权分立，对老百姓的福祉能有多大提升？相反，如果把它拆成无数公司，对老百姓的福祉提升就很大了。又比如民航业，假定全国只有一家民航公司，别说它内部搞三权分立，就是搞十权分立，机票价格也降不了多少，反倒可能使它效率更低。正是因为有很多家民航公司，所以民航业发展非常快。这是因为，竞争、提供多样选择才是进步之源。内部权力制衡起不到竞争的作用。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是完全取消行政垄断，但在行政垄断存在的情况下，拆分垄断权力好过内部的权力制衡。以美国为例，如果各州自治空间大，哪个州的制度好，起码它可以不受制度差的州的拖累；但如果州权缩小，则一种差的制度将使各州都无可逃遁。

在中国古代，从柳宗元《封建论》开始，到清代陆生楠、陆世仪、袁枚等人，讨论过封建和郡县的利弊。柳宗元是赞扬郡县制的，但陆、袁等人则认为封建制更好。袁枚说，在封建制下，哪怕全天下都很糟，但只要有一个封国还好，老百姓总还有希望。另外，他们也指出，郡县制使得官僚化特别严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下封建争论。这个争论显示出，古人对地方自治的重要性的认识水平还是挺高的。

美国州权一直被不断压缩。这里聊举一例，来说明美国州权是如何被侵蚀的，这就是马卡洛诉马里兰州案。这个案子发生在1819年，美国建国才43年。事情要从华盛顿当总统时说起。

华盛顿宠信的部下、财政部长汉密尔顿要建立中央银行——第一合众国银行，遭到了杰斐逊等人的坚决反对。那时美国宪法有一条原则：宪法没有明确授权的事情，联邦政府不能干。这一条就像李克强总理所说，对政府，法无授权不可为。美国宪法并没有授权联邦政府建立中央银行，华盛顿要求汉密尔顿拿出理由。汉密尔顿说，宪法授予联邦政府的权力应该从宽解释，尽管没有明确授权联邦政府建立中央银行，但只要它是“必要和适当”的，就是一种“默许的权力”，就可以干。而华盛顿居然听信了。

可以想见，只要“默许的权力”可以成为联邦扩权的理由，联邦肯定会不断地侵蚀州权。天下什么东西不可以曲折地解释成“默许的权力”？

第一合众国银行只经营了20年，不久又建立了第二合众国银行。但是很多州对联邦扩权的举动非常反感，马里兰州就是其中之一。马里兰州通过一项税法，专门针对未经各州立法机关“特许核准”的银行，即第二合众国银行在马里兰州的分行。但是该分行拒绝缴税，马里兰州政府控告该分行出纳员马卡洛，在州里赢了官司，但马卡洛上诉到马里兰州上诉法院，最后由联邦最高法院来裁定。

马里兰州检察长路德·马丁是个厉害人物。他参加过宪法的制定，他认为，必须遵从“宪法制定者当时的解释”，而这个解释就是制定者反对“默示的权力”，因此，联邦不能建立中央银行；退一步说，就算建立了中央银行，各州也有权在其州域内对其分行征税。

更重要的是，马里兰州的律师提出：“中央政府的权力是由各州委托的，后者才是唯一真正拥有主权的；中央政府权力的行使必须服从于唯一保有最高统治权的各州。”美国的这一主权结构，恐怕很多中国人很难理解。州的主权居然高于联邦的主权？联邦的主权居然来自于州的授权？但这确实是美国建国时的实情。

但是，当时的首席大法官马歇尔却沿着汉密尔顿的思路，阐扬“默许的权力”。他说：“我们决不能忘记这是一部需要我们解释的宪法。”马歇尔通过判决书，第一，正式确认了“默许的权力”；第二，否定了州的主权高于联邦主权，而称联邦主权高于州的主权。可以说，这个案子是美国宪法最重要的案子，因为此案推翻了美国宪法的两大基石。今天的美国宪法，基本可以由最高法院任意“解释”了，主因就埋在这个案中。比如最低工资法，今年可以被最高法院否定，过几年换了法官，又能被肯定。

但是马歇尔的判决争议很大。俄亥俄州根本就不接受这一判决。一位征税官跳过联邦分行的柜台，直接“劫走”了10万美元。

国内的法学者、政治学者对马歇尔非常推崇，有人把他称为最伟大的首席大法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在马伯里诉麦迪逊案中，马歇尔巧妙地把宪法解释权拿到联邦最高法院，确立了三权分立的原则。但是，这些学者却忽视了马歇尔对美国州权的巨大破坏，其中多数人还认为压制州权不仅不是退步，反倒还是进步。

马里兰州检察长路德·马丁曾经为前副总统伯尔打赢叛国罪官司。打完马卡洛案后，马丁中风。马里兰州议会特别通过一项法案，呼吁全州律师每年每人为他捐献5美元。不到一年，伯尔从法国发财回来，把马丁养了起来。那时候的美国人颇有侠义之风。

美国州权被侵蚀的案子还有很多。比如一些劳工法，按照宪法本来是各州事务，但是，宪法中又说了，联邦政府可以协调跨州商务，于是联邦借口各州产品是跨州销售的，要求各州都遵守联邦制定的劳工法。

1920年代，美国曾经把禁酒写进宪法。这种法条很奇葩，但在州权严重被侵蚀的情况下，各州只能接受。三权分立并没有阻止得了这一奇葩法条。最高法院法官并没有维护州权的动力，相反，他们反倒有联合其他两权，削弱州权、加强联邦权力的动力。正如袁枚所阐明的道理，如果州权充分，总有一些州可以不搞禁酒这种奇葩做法。所以，州权的重要性远高于三权分立。

但是，美国的一大优点是，即便在州权日益被侵蚀的情况下，仍然有很多人坚决维护州权，这大大制约了联邦政府扩张权力的步伐。这样的人群，在欧洲、日本是看不到的。美国人的宪政观念，毕竟比欧洲、日本优胜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凯恩斯主义肆虐下，尽管美欧日都陷入滞涨，但美国的活力仍然要强得多。

这次美国民兵暴动是美国体制中的修正因素。可以肯定的是，联邦政府不敢肆意惩办民兵。从结果来看，在联邦扩权的大趋势下，这次民兵暴动重申州权的诉求很难实现，但如果没有这些坚定维护州权的民兵，以及他们背后的无数支持者，州权只会被压缩得更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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