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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法學路，一對父子兵

我和先生是第一代移民，二十六年前來美時已過而立之年。那時的中國留學生都是手攥空拳，漂洋過海，除了夢想，毫無後援。一開始，我先生在加州大學電影系讀碩士，憑著對電影藝術的熱愛，進修了一年。一年的學習令他幡然醒悟，中國人在美國從事電影藝術，根本無法養家糊口。儘管他非常熱愛電影，但不得不面對現實。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决定考法學院。

那時大陸來讀法學院的人鳳毛麟角。他捨不得花錢讀培訓班，自己買了十美元一本的法學入學考試題解，埋頭做了幾個月的考古題，居然也考上了。

他所在法學院當時只有他一個中國人。那是一家私立大學，學費一年一萬三千美元，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那時我們在國內的工資，一個月只有五十元人民幣，連十美元都不到。

爲了籌集學費，我先生白天打三份工掙學費，晚上讀夜校。下課後已近半夜，强撑著疲憊的身體和不斷打架的眼皮開始看書，復習，預習，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挑燈讀書比起打工已算輕鬆，上學期間他找的工作五花八門，只要能掙到學費的工作機會，他什麽都做，絕不挑肥揀瘦。送報紙，打餐館，分發餐館菜單，園丁，二手書店銷售，挨家挨戶敲門賣畫，大學教中文，當助教，汽車推銷員，辦公室職員，圖書館管理員，律師事務所助理，公寓管理員，帶小留學生，林林總總練得十八般武藝，可說嘗盡生活辛酸。記得一次帶著老大一早開車出去送報紙，老大一路暈車嘔吐，雖然心痛孩子跟著受罪，但還是要按指定時間送達報紙。餐館的工作對他來說很陌生，在孔夫子家鄉長大，進厨房的男人被視爲成不了大事的人，他自然對厨房的事一無所知。進餐館的第一天，手忙脚亂，不知何時竟把帶火種的垃圾丟進垃圾桶，差一點燒了餐館。來美前的外事工作舒適，體面，沒有壓力。外事活動時都是在挑選餐館和搭配山珍海味。來美後在著名好萊塢街道上頂著加州的驕陽分發菜單，每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汗淋漓地奔走著，面對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對這個爲奮鬥目標而掙扎的亞裔面孔不同的反應，心理有很大的落差。賣畫時扛著沉重的油畫到辦公樓裏挨家挨戶推銷，有時也會遇到不友善的待遇，或冷漠的眼光。

父親1995年宣誓成爲加州律師

初期在美打拼所遇到的挫折，內心的掙扎和傷痛只能默默的忍受，把辛酸苦辣和著汗水當做夢想的調味劑，五味雜陳的吞咽著。每次到學校催繳學費時，內心的壓抑與焦慮令我們寢食難安，繳了一筆還要拼命去掙下一筆學費，沒有喘息的機會。朝既定的目標努力，只有堅持才會離自己的奮鬥目標越來越近。一定要讀完法學院的信念一直在支撑著他，就是這份執著引領他不斷前行。法學院淘汰率很高，與我們住同一學生宿舍樓的一位臺灣學生和一位菲律賓學生都被淘汰了。面對學習和生活的雙重壓力，就學期間也曾有過停學的念頭。但擔心一旦停學，再想繼續讀，不僅耽誤了畢業時間，也依然無法解脫困境。最後選擇堅持。刻苦磨礪，期以有成，三年之後先生終于順利畢業。

畢業後報名參加當年的律師資格考試，考試前一個月我家又添了老二。沒有多少時間復習，沒有任何藉口和理由拖延考試，捉襟見肘的日子也沒有選擇的必須一次過關。天隨人願，一切順利。那段緊張忙碌的日子不堪回首，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後怕。

歲月流逝，當年不到兩歲來美國的老大，在他爸爸拿到律師資格的二十年後，也完成了三年法學院的學習。第二代移民有父輩鋪路，輕鬆很多。老大就讀的法學院，學費雖然是老爸當年的四倍，但學費自有父母出資，他沒有打過一天工。單身一人的他，不爲生活所累。直到畢業，沒有貸款，無債一身清。

他第一年的學習壓力大，有些難適應。這些伴隨游戲機長大的孩子，難以應付大量的閱讀。在老大大學畢業典禮時，我們發現百分之三十多的學生選擇萬金油專業，只求畢業，不努力讀書。我家老大也列在其中。大學期間完全以興趣爲主，學配酒，考了配酒執照，婚姻公證師執照。花了大量時間參加大學同學會的活動，爲同學會招兵買馬，同學會的活動常常上山下海，總覺得他沒有花時間在學業上。他的分析和寫作能力讓我們很擔心他難以應付法學院的要求。雖說這一代人的經濟壓力小很多，但他所讀的法學院淘汰率竟高達25％。如果讓他們在讀書期間打三份工，恐怕一半的學生都無法畢業。歷經動亂的一代還是比在順境中長大的抗壓能力强。不過他上法學院讀書算努力，幾乎每天晚上的時間都在學校圖書館看書。不僅讀書，還參與很多學校的活動，競選學生會主席，去其它學校演講，到法庭實習。三年的法學院訓練，他對問題的觀察和分析能力有很大提高。不爲生活奔波，倒讓他的法學生活更有意義。法學院畢業後我兒子和另外三個同學合租一間辦公室復習律師資格考試。整整準備了三個月，趕著參加當年七月中旬的律師資格考試。

1995年兒子穿著父親法學院畢業典禮服在法學院前留影

考試那三天父母心系考場，坐立不安，擔心兒子在考場會出現不適狀况。父母做好一切準備，考場來回接送，真比參加考試的還緊張。有些參加考試的同學怕誤了考試，在考場附近租住飯店。七月是旅游旺季加上飯店在考場附近，費用不菲，三天考試的開銷是當年父輩根本不會想到的奢求。

第一天考試，我家老大有些摸不著頭腦，感覺緊張，壓力大。後兩天慢慢適應了。連續三天二十四小時的考試他似乎成熟了許多。考試的最後一天，考場外有很多手捧鮮花的家人和親朋好友，等待祝賀參加考試的人。考試一結束，大門剛剛打開，一幅令人莞爾的畫面出現在衆人面前：一個年輕人從考場飛奔出來，跑到外面順勢在地上做了一個側滾翻，仰面躺在地上開心的大笑。在場的人會心地祝福他。兒子隨著參加考試的人流從考場出來後，興奮地與他父親相擁，喜極而泣，終于考完啦。他調侃自己的考試經歷與三結緣：三年法學，三個月復習，三天考試，三個月等待考試結果。他也同他的父親一樣，一次通過律師資格考試，現已躋身美國加州律師行列。看著他在法官面前宣誓成爲律師的那一刻，我們無比欣慰自豪。二十多年的艱辛孕育了兩代律師。

接受知識的挑戰是莘莘學子孜孜以求的目標，兩代人儘管有不同的奮鬥經歷，但有共同的理想抱負，父子二人携手共進，實現了個人宏願，如今加州律師行列中，上陣了一對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