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却认真地听着,末了问宋时鱼:“宋先生,我呢,对看人这种事半信半疑。不过,如果仅仅看人的长相就能判断,那就太神了。”
“不神,”宋时鱼摇摇头,“其实我早讲过了,形只占三成,神才是最主要的。就拿刚才这位大姐来说,她的举手投足,稳重得体,目光平淡,待人友好,再加上她的身体结构是均衡的,面部结构符合水型旺夫女的特征,所以我才判断她的丈夫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怎么能够判断?”爱美一脸茫然,“这‘稳重得体、目光平淡、待人友好’十二个字,我觉得放在我身上也很合适呀。”
“那是你自己觉得合适。”宋时鱼说,“很多注解,需要用心去体察,才能得到精准的印证。说这位大姐稳重得体,就是她的心态已经非常平和,举止神色透出一种安定详和;钱财、名声对她已经不再是追求的目标,所以她目光趋于平淡;她既不需要讨好谁,也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透出真正的友好,既保持了距离,又不让人有敬而远之之感。所以,这里头是有差别的。你呢,稳而不重,平而不淡,友而不好。所以放在你身上,只能说有一半是,有一半不是。”
“怎么解释?”爱美一怔。
“我随便说说,你别多心。”宋时鱼看着她的眼睛,“稳而不重,就是你的形体看起来是安安静静的,但‘神’的重心在浮移,换句话说,你的身体是安静的,但精神是飘移的;平而不淡,就是你看似平静,没有什么野心,想追求生活的恬静,但你的精神上又渴望外界的刺激,平静的心湖下面偶尔会暗流涌动;友而不好,就是你对人没有恶意,对亲人、朋友,你都忍让为先,不想伤害人,但恰恰是这种状态,让亲人、朋友焦心,让关心你的人揪心,所以说是友而不好。”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你们才满意?”爱美突然流出泪来,吓了爱佳一跳。
“爱美,你想多了。”宋时鱼没理会她哭,“你活着,并不是为了让谁满意,只需要让你自己满意就可以了。你的父亲,因为他自身的职业和经历,可能有些方法不适当,但他的初衷是为了你能够幸福;你的丈夫,与你有了隔阂和矛盾,就算将来不在一起,但也不必积怨;你的妹妹们,都希望你过得好,因为你过得不开心,她们才着急,你要是过得挺好,她们何必操这份心?”
爱美哭得更凶了。爱佳瞪了宋时鱼一眼,心想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但宋时鱼没管她,继续说:“经过这次内蒙之行,你也体验到了,生活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我承认,诗人是个很干净的人,他对你的情感是完全真实的,但你们的性格、志趣,完全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交互。说俗一点,生活是一个极自私的问题,我们连改变自己都极其难,更不要奢望改变他人。因此,人生顶级的大事,就是在鉴定我们的生活伴侣时要特别留心,学会从细微处感受另一半的方方面面,才能开个好头,并争取一个好的结局。”
“可是……我的……头已经开坏了,怎么办呢?”爱美哭得更凶,“现在,爸爸、许重一家都知道了,我有什么脸回去?可是,你们硬逼着我回去,还让人活吗……”
“你做错了什么?”宋时鱼问,“你与诗人是清白的,你只是一个人出来透口气,而且有爱佳和我作证。如果许重连你出来透口气都不能容忍,那就是他的错。只要爱佳与我把过程简略一说,谁会责备你?就算你死活不跟许重过了,也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
“好吧……”爱美听他一解释,才醒悟到是自己想得严重了。
不过,她想到诗人对她的好,又哭了:“可是,萧意离……怎么办?”
“萧诗人是独来独往的人。”宋时鱼说,“别说你们是在这种情况下结识,就是你未结过婚,未谈过恋爱,认识了他,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你们人生观差异太大,生活习惯更是相差万里。既然结果是不会有结果,何不尽早结束?爱美,与其纠结在错误里,不如尽早忘记。”
“可是……我忘不了。”爱美接过爱佳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泪水。
“忘得了。”宋时鱼说,“记忆就像一张硬盘,容量虽大,但有的东西需要删除,特别是病毒更要清除。你是因为与许重有了裂痕,刚好诗人出现了,才寻找另外的精神寄托。如果你爱诗人真的爱到骨头里,内蒙再冷,哪怕冻死人,你怎么可能会跟我们回来?”
爱美停止了哭。她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宋时鱼,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宋先生,你没谈过恋爱吗?”
“谈过。”宋时鱼叹了口气,“人的生命有限,时间有限,不能自我设陷。要活下去,就得目视前方……”
“这位先生说得好啊。”一个声音传来。原来,那位大姐已经回来了。
“大姐……”爱美一惊,随即说,“这位宋先生说,您家先生富甲一方,是真的吗?”
“宋先生夸张了。”那大姐微笑道,“我老公不过在鄂尔多斯有几个矿罢了。”
爱佳大吃一惊。因为她在平时的业务中,接触过在鄂尔多斯开矿的人。这地方,别说开几个矿,就是开一个矿,也能成为富翁。
回京后,宋时鱼先让爱美先回娘家。他则问明地址,独自一人去了许家。
在回程中,经反复商量,宋时鱼与孔家姐妹达成一致:爱美因精神焦虑,对爱佳说要去内蒙草原散心,被爱佳及时追赶,刚到呼市就劝了回来,见证人是宋时鱼。
宋时鱼反复交待,这一说法对谁都一致,打死也不能提萧诗人,包括对孔志军。
许家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宋时鱼按了门铃,一个头发斑白、长着三角眼、眉心打个结的矮小老太太半开了门,横了宋时鱼一眼:“找谁?”“请问是王阿姨吗?”宋时鱼微笑着问。他从爱美口中得知,许重的妈妈叫王芳。
“你是?”老太太迟疑了。“我是来报喜的。”宋时鱼说。
“报喜?”老太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把年纪,哪来的喜?不报丧就好了!”“如果我们迟到一步,就真的要报丧了。”宋时鱼收起微笑,脸上顿时结了寒霜。
“怎么个意思?”老太太更懵了。“你们家爱美,差点就自杀了,您和许重,都要担责任的!”宋时鱼冷冷地说。
老太太使劲将薄嘴唇张开,愣在那里了。“我可以进来吗?”宋时鱼见这招奏效,马上进了一步。
“哦……请进……”老太太将门全部打开了。宋时鱼连鞋也不换,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坐,接着说:“幸好,我和爱佳及时赶到,爱美才没有轻生。您知道,爱美哭着说了句什么吗?”
“说什么?”老太太有些慌了。“说您让她喘不过气来,不如死了算了,反正珊珊有她奶奶疼,她也没什么牵挂了。”宋时鱼见老太太的气焰几乎不存在了,接着进攻。
“这爱美……哪跟哪啊,我对她,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老太太语无伦次。“反正没出事,所以是报喜,您坐下说。”宋时鱼把手一扬,反客为主。
老太太坐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爱美……我还以为她回娘家了呢……”“爱美离家出走,你们居然不知道,足见你们对她漠不关心。”宋时鱼得理不饶人,“刚才,爱美爸爸要来找你闹,被我拦住了。您说,要是爱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怎么向孔家交待?”
老太太垂下头,张了张嘴,没说话。“其实吧,您没错,只是您的方式不对。”宋时鱼见老人年事已高,心想不宜再责备下去,必须见好就收。“您那些方式方法,说白了,还不是为爱美好?还不是为这个家好?”
“是啊,是啊。”老太太嘴唇动了动,“我这个人吧,有个毛病,瞎操心。唉,都怪我命不好啊,许重他爸,走得早,你说我一个人拉扯孩子,容易吗?拉扯完许重,还要拉扯珊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都不说了,人家爱美还不领情,要死要活的……”
老太太的情绪被带动了,眼角已经潮湿。
宋时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阿姨,我还不知道您的辛苦吗?但您看看,许总现在是成功人士,大老板;珊珊聪明可爱,成绩又好,将来也会有大成就。这说明,您带出来的孩子,跟别家的就是不一样,说明您对教育孩子有一套。可是,您也要想到,爱美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嫁到你们家来,就是一家人。咱们先不说爱美轻生的事,就是她真的离开了你们家,对你儿子、孙女,影响都是一辈子,而且是坏影响!您这么一个完美的家,如果破坏了,多可惜呀!”
老太太的三角眼终于沁出了泪水。她撕了张纸巾擦了擦,说:“你说得对啊,我这几天也在检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爱美吧,我打心眼里就没把她当外人,可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来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再说,我虽然不是她亲妈,可我是她婆婆呀,至少也是长辈吧?她只要稍微尊重一下我,我能不好好待她?你说,我这把年纪了,能活几天?犯不着和她置气。”
宋时鱼便又数着爱美的好,末了才说,您是福相,有气场,镇得住这个家。老太太聊着聊着就乐了,去拿水果给宋时鱼吃。宋时鱼见沟通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
老太太送到门边,舍不得他走。等宋时鱼出了小区,她才想起,应该问问这个说话贴心的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