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龙(Xilong Zhu，音译）今年27岁，来自中国重庆。他2009年来到美国读书，2013年从位于威斯康辛的文理学院Beloit College毕业。毕业后，希望成为美国公民的朱希龙从在中国的父亲那儿听说了“美国国家利益特别征兵计划（MAVNI，为填补军队中急需的医疗人员和语言专业人员空缺而为移民提供的快速入籍渠道），想要通过这个途径拿到身份。

朱希龙

但就在朱希龙准备入伍时，2009年开始启动的MAVNI计划却突然被政府暂停了，他必须寻找另外的方法合法留在美国。于是，朱希龙找到了一家名为U.S. Quickly的“移民咨询公司”，从他们那儿了解到了受国安部认证、看起来资质齐全的北新泽西大学。他付了8000元学费，拿到了新的I-20表。这个合法的F-1学生身份足以让他等到被送往军队受训的时候；同时，因为北新泽西大学有提供CPT的资格，他期间可以用自己担任苹果公司客服技术员的兼职来换取学分。

然而，随着国安部2016年开始“解决”北新泽西大学涉及的中介和学生，ICE也就发现了朱希龙，并要求美国陆军以涉嫌签证欺诈的原因将他送出军队。朱希龙于2016年6月9日从基本军事训练顺利毕业，这之后的几个月，陆军和ICE为他“打”了一场，但最后陆军输了，只好把他交给ICE。于是，2016年11月16日，朱希龙被手铐铐着离开了位于乔治亚州贝宁堡(Fort Benning)的基地，关押三周后被释放。而朱希龙被放在了“待定(holdovers)”的士兵名单上，被归为“待定”的一般都是没有完成训练的新兵，因此朱希龙对此十分不快。

2015年6月26日的文件显示朱希龙的入伍合同得到了移民局的批准，批准文件上注明他以合法F-1身份参与MAVNI项目两年。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离开基地，但陆军方面最后仍然让他以荣誉退役(honorable discharged)的方式离开了军队（当然，通常来说只要在军队期间没有过错或不良记录，无论时间长短都可以荣誉退役）。法庭文件上显示他在陆军服役了7个月，他的华盛顿州驾照上也标注了“退伍军人(veteran)”的字样。这意味着他其实有资格申请入籍成为美国公民，因为按照一战以来的美国法律规定，以“荣誉退役”的方式离开军队的非美国公民，都可以申请入籍。

在川普政府的高压下，现在移民法官都被要求尽快审理开启遣返程序。不过，去年传出国防部有意取消MAVNI项目、还要取消1000名无合法移民身份申请人的入伍合同，闹得人心惶惶，似乎是为了安抚人心，国防部长马蒂斯今年2月在五角大楼对记者表示会保护MAVNI项目里的士兵，除非是犯了重罪的人，“所有荣誉退役的士兵都不会被遣返”。马蒂斯还说，这是他与国安部长尼尔森之间达成的协议。

但隶属于国安部的ICE对这句话的解读非常不同。今年3月29日提交给西雅图移民法庭的文件显示，ICE助理总顾问琼斯认为马蒂斯的说法只适用于极少的一类人——童年时期随父母非法来美国，后来通过DACA项目入伍的非法移民，显然朱希龙不属于这类人。目前还不清楚ICE是否有向国防部就这类案例进行过询问，也不清楚自2月以来ICE是否有依照他们的解读遣返其他移民。

士兵宣誓入籍（资料画面）

朱希龙或他的律师当然不同意这种解读。今天我们致电他的代理律师，但律所告知她暂时不在办公室，截至发稿，我们还没有收到回复。

而在被问到马蒂斯话中的保护对象究竟包括哪些人时，国防部发言人没有做出具体解释。不过，马蒂斯曾经的确说过，他想要保留MAVNI项目。

至于国安部方面，他们则把记者的问题抛给了移民局，而移民局则以案件还在进行中为由拒绝回应。ICE同样也是拒绝回应。

在为朱希龙辩护时，他的律师一直强调，朱希龙是一场联邦政府设下的圈套里的受害者。这句话指的，就是两年前的“北新泽西大学(University of Northern New Jersey)事件”。

在两年前的报道里我们就说过，这所“国营野鸡大学”看起来比真的学校还真，在移民局、新州教育局网站上都能查到登记记录。

一位学生曾告诉我，事发前一年她曾有过怀疑，但经过多番查证，并不能证实这个疑点。

卧底执法人员在经营上也是颇费心思，不仅大张旗鼓打广告（因为是政府开办的，自然也不怕被发现），还在官方Facebook、Twitter上不定期发布诸如春假停课、学生合照、祝福学生结婚等信息，打造出学校不光每天正常开门、有学生上课，而且上下一片其乐融融的校园氛围。那些挂着身份、人在外地的学生，也就几乎没有怀疑过。

北新泽西大学(UNNJ)官网上发过的学生合照

这所学校是在2013年开办的，也就是朱希龙从大学毕业那一年。累积了三年的证据后，联邦突然出手，逮捕了21名留学中介（其中11名是华人）。而学校一共招收了1076名国际学生，大多来自中国和印度，这些学生不会被起诉，但无论是案发时正注册在该校，还是以前注册过的，不申请身份复原、或申请没得到移民局批准，都可能被遣返，期间还不能转学；而已经转学、或者已经转为H-1B开始工作的，也都收到了合法身份终止的通知。

在这件事曝出时，我也联系过一些注册于北新泽西大学的中国学生。很多人和我聊天时，都是一面自责懊悔，一面无语愤怒的情绪。不少人说，虽然自己不该轻信这种野鸡大学，但注册前也查过移民局和教育局，觉得这所学校的确真实，才花这么多钱挂靠；如果没有这个选项，那么不管是没抽到H-1B坦然回国，或者先回国再另寻读书等机会来美国，都不至于落到被迫失去身份的下场。

前年我与一些学生聊天的记录

朱希龙的律师也为他辩解说，当时没有人知道北新泽西大学是所假学校，朱希龙也绝不会在明知道是假学校的情况下入学，因为这等同于“自杀”，8000元“假学费”也打了水漂。

当然，正如当时我们咨询时律师说的一样，不管你是否查证过学校的资质，当学校允许你不去上课还给你学分的时候，就应该要小心了，因为这肯定不符合I-20上的规定。今年的H-1B申请本周就会截止，预计又面临着抽签的情况，这个案子也是对广大留学生的再次提醒。

两年过去，这些学生中有的早已离开美国开始新生活，还有一些由于种种情况仍然留在美国，等待上庭。但他们也各有各的苦衷，比如在我所知的情况里，一位学生两年前的4月正好在中国看望父母，知道案发后不敢回来，现在他已经在北京工作好几年，但也担心着有“案底”在身，以后想度假或者出差需要来美国，都可能被拒绝入境；还有一位当年已找到工作，因为没抽到H-1B，与公司商量后挂靠学校、用CPT工作，案发后，因为丈夫和儿子都还在美国，她不想离开家里人，于是待在这边等待上庭，目前她被通知的上庭日期是2019年，而在这期间她自然无法工作。

这些苦衷可以说是他们当年指望走野鸡大学这条路的苦果，也可以说是太过“聪明”的联邦政府诱使他们上当的苦果。钓鱼执法听起来不人道，但也不是违法的行为，学生们也曾经对联邦政府发起集体诉讼，起诉政府设套，但这个案子在去年10月被取消，理由是ICE还没有决定下一步是否要采取更多行动。

目前，朱希龙被控未能遵守学生签证的相关要求，正在西雅图等待移民法官是否遣返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