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第二十三章
等到这个结果的唐纳德，好似得胜归来的将军，“高议云台论战功”不说，还开了一瓶珍藏的“木桐”来“汉家君臣欢宴终”。青春反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的心情就像这冬天里，漂浮在空气中灰白色的似雪非雪的尘粒，把翡翠谷一切亮丽的色彩都罩了起来，呈现出来的只有灰蒙蒙的一片，行驶在街上的即使是豪华轿车，也失去了平日里亮闪闪的威风，除了前后视窗被雨刷刮出了扇形的洁净区域，周身都是脏兮兮的一样，无法让人愉悦。
如此简单如1+1=2的小事，比照顾一家老小，更耗费了她的说不尽的心血，还不用说政府浪费了多少纳税人的钱。法律，责任，社会信用，一叶而知秋，她似乎找到了金融危机，经济衰退的真正原因。生活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污浊的大泥潭，她越挣扎越觉得身体在往下沉。
青春的郁郁寡欢，引起了老威廉的注意。自从被青春从养老院接回家来，老威廉又恢复了人身自由，或者说有人的尊严的日子。在养老院不到三个月的经历，可以说使得他从前听到的传闻都得到了证实。他怕青春担心，影响肚子里孩子的健康，并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全部。比如那个死去的老比尔，每次淋浴，都会让被冻个半死，因为护工才不在乎水温是否正常，反正老比尔也没有家人来探望，没有人投诉；还有发生在老威廉自己身上的事情，青春带给他的零食，小吃，一盒盒的甜面包圈，待青春走后，都会被护工以打扫卫生为由，趁他睡觉的时候给“打扫”走了……他若告诉青春这些，不知她会愤怒到什么程度。护理的工资那么低，非亲非故的护工，不过是摆摆样子，应付检查，当然能减少劳动量就减少劳动量了。耄耋之年的老威廉意识到，在这个家里，现在唯一能保护他的就是青春。
早餐的时间到了，老威廉自己推着行走器来到餐桌。看到挺着大肚子的青春，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热咖啡，两片烤得焦酥的吐司和果子酱，还在准备给他煎个鸡蛋。宽大的T-shirt罩着她瘦弱的身子，随着打撒鸡蛋的动作在微微晃荡，老威廉一阵心疼。
“威廉爸爸，煎鸡蛋马上就好了！“
“孩子，谢谢你，我不饿。你先坐下，我要和你说件事情。“
青春奇怪地转过头，望着老威廉期待的目光，急忙放下手里的工具，把手擦干净，坐到老威廉的对面。
“爸爸，你请说。“
“孩子，我今天请了一位公证员来家里。我需要他给我们做一份公证。“
“哦？你要做什么公证呢？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需要你签字！“
老威廉这么一说，青春更是好奇。“要我签什么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威廉冲青春挤了下眼睛，这么大的年纪还跟青春卖萌，令青春哭笑不得。
公证员递上了一份”Durable Power of Attorney” （永久代理授权书）要青春签字。青春瞪大了眼睛，看看公证员，又看看老威廉，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多大的责任和义务，虽然老威廉的账户里有一笔不菲的现金可以供她支配。
“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监护人。我的就医，财务，一切的一切都由你来代理。”
“可是，威廉爸爸，这个事情应该等唐纳德回来，你和他先商量一下吧？”
“不用！交给你，我放心！”
公证员这个时候也开口说话：“斯蒂尔夫人，我知道你是她的儿媳妇。在我来之前，我已经与威廉通过几次的电话，确定了他的决定。放心吧，他头脑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青春不好再做推辞了，在公证员的注目下，庄严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她幽默地对老威廉说：“爸爸，你以后可就要听我的话了，第一件事先戒烟。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后悔，不后悔！”老威廉呵呵直乐：“戒！你帮我戒！”
等公证员离开以后，老威廉问青春：“你来美国有三年多了吧，一次家还没有回呢！等孩子出生后，带两个孩子回家看看外公外婆吧！”
一句话，把青春说的眼泪涟涟。“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你。”
“孩子，不要哭，我都知道。你为这个家，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能看见。“威廉安慰着青春：”你看我现在行走自如，只要每天有人送饭就可以了。唐纳德在家他可以照顾我，他不在，我可以叫外卖，或者叫按小时付费的家政服务。个把月的一晃就过去了，你又不是不回来。”
“好的，谢谢爸！等孩子出生，唐纳德把卖刺绣机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回家一趟。”
“为什么要卖机器？”老威廉好奇地问。
青春把最近“雀巢“摊上官司，要卖房子给他们，而他们现钱不够的事情，给老威廉讲了一遍。
“你们需要钱？反正我的钱在你那里，你需要就拿去用吧。“
“真的吗？”青春狂喜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我不要多，只借三万块可以吗？”
老威廉耸耸肩，也学青春的口吻说：“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青春被威廉的幽默逗得露齿一笑，如一丝阳光终于穿透多日以来的阴霾。威廉看着青春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如释重负。
晚上唐纳德回来，郝青春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这下，你就不用为难开口跟老威廉借钱了。”
“想不到你挺有两下子！你知道老头子平时有多谨慎，连我都不信任。”
“我看，他也就是不信任你！”青春打趣道。
唐纳德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有些小小的失落。
楼市以比08年更惊人的速度在下跌，贷款利率也进入历史的最低点，有钱的人只在岸上暂时观望，不轻易出手。小的地产公司已经支撑不起，纷纷暂时歇业或者关门。有实力的地产经纪也眼巴巴地盼望两院能够早点通过地产行业的刺激政策，做最后一搏。
“雀巢”又一次哭丧着脸来找青春和唐纳德。“东西都打包论磅卖了，也卖不出去。我快付不起律师费了。可是官司若不打下去，我带着污点，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
“可是你现在挂牌价格才19万。我们要买的话，多少钱合适呢？“唐纳德问。
“雀巢“一咬牙一跺脚，说：”17万！若现金，17万拿走！我也豁出去了。说实话，若不是这个房子是父亲留给我，已经付清贷款的，我是不可能给你这个价格的。我大不了不卖了，律师也不用了，爱咋咋地吧！房子地角这么好不愁租，我把它租出去，虽然来钱慢点，可也是只下蛋的母鸡呀！“
唐纳德与青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价格确实是触到“雀巢“底线了。
送走了“雀巢“，唐纳德对青春说：”大家都一样，他的商品不好卖，我的机器也卖不出价格。买主倒是有几家，但是价格压得非常低。“
“他的那些破烂儿，白给我都不要。咱们这个机器，识货的人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现在市场就是这个样子。黛西，你要照顾老人，还将要照顾两个小孩。我在想，刺绣生意市场也不好，不如我们把三台机器都卖掉，投资这个房产，只做出租生意吧。“
青春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说：“也是。当时计划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老威廉的身体健康这么快出现问题，也没有想到再来一个孩子。若机器闲置也是浪费，不如就投资吧。‘雀巢’说得没错。这样的地段，出租做office是不愁的。”
无论唐纳德如何劝阻，青春还是兑现诺言，把自己婚前攒下的钱换成三万美元，让家人汇了过来。终于，唐纳德以低价出手了三台刺绣机，凑够了15万元现金，打入了“雀巢”的账户。而剩下的两万美元，唐纳德与“雀巢”签了书面的合同，以“Rent to Own”（以租代买）的形式分期还清。
“雀巢“迅速清空了他店里面的“junk”（破烂儿），把钥匙交到了唐纳德的手里。为了答谢唐纳德夫妇，擅长粉刷房屋的“雀巢”，又把店面的内部粉刷一新，而这次是免费的。
“人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郝青春感慨万千地对唐纳德说。果然，说完这话没过几天，房子租出去了，每个月开始有了现金流。这样下去，不用一年，就可以还清欠“雀巢“的房款。
青春怀孕16周的时候，已经知道这第二只小鸭子是个男孩。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唐二小的出生了。院子里，晨露在淡紫色的野生鸢尾花瓣上滚动，在草尖上悬挂。一畦畦排列整齐的菜地，被她播撒下各种蔬菜的种子，已经欣欣然发芽。鸟儿在她移栽过来的那棵梨树上啾啾鸣叫，梨树已经开花，一树洁白。
第二十四章
破晓前“哇”地一声响亮的婴儿初啼，震得拥簇在枝头的雪白梨花纷纷飘落，被惊醒的鸟儿噗啦啦地展翅穿透飘渺的晨雾，飞越潺潺的小溪之水。
唐小鸭自动升级为姐姐，蜷在青春的一只臂弯里，好奇地望着青春另一只臂弯里，被裹在襁褓里会哭的“大娃娃”。
这一刻的青春无疑是最幸福的。她的怀里拥着两个骨肉，深爱的唐纳德在身边陪伴，一家人就这样相拥相抱着，过去的，将来的，对她来说都毫不相干了。也许明天，命运投过来的巧克力糖，会令她打开后大惊失色。但是她现在，只想好好享受这无比珍贵的一刻，把它牢牢地刻在记忆里。等孩子长大以后，可以如数家珍地给他们谈起这段往事，抑或帮着记性不好的唐纳德时常这样回顾：
“唐老鸭，你终于有一个大家庭了。”
“是的。谢谢你，我的黛西。我也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和孩子。”
“是吗？”
唐纳德神秘兮兮地要青春闭上眼睛，把手伸过来。青春照做，感觉他在她的手里放了一张卡。青春睁开眼睛，望着笑嘻嘻的唐纳德，摩挲着手里的这张银行卡一般大小的卡片，端详着上面的烫印金字：“国际工会操作工程师”，
“是你？”青春又惊又喜，大声地念：“唐纳德.斯蒂尔，男，出生年月……真地是你嗳！你考的执照？什么时候考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知道了还能叫惊喜吗？”唐纳德得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你不是总问我在外面忙什么吗？这大半年来就是忙这个。我报了培训班，平时理论课，周末上机器操作，笔试和操作一次就都考过了。”
“唐老鸭，你太让我佩服了！”青春星星眼一样地望着夫君，又像看着唐纳德弹起吉他那天，心中小鹿乱撞了：“你又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怎么说拿起来就能拿起来呢？”
“咳，这有什么！很正常啊，学什么专业的都有。就是一些基础的数学，主要是机器操纵。这难不倒我，这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接触这些东西，训练训练就会了。”
“到底是技多不压身啊！ ”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青春光顾着赞美，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工作了？彻底金盆洗手，不做生意了？”
唐纳德低头看青春花痴的样子，微微一笑：“当然做啊！不过是要稳健投资而已。”
“不明白。”青春老老实实地说。
“你不是有个‘塔拉’梦吗？你相信土地不会欺骗你，那我们就投资土地。可是现在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只能买一栋房子，你有没有想过让房子生房子？”
“愿闻其详。”
唐纳德拿了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170K这个数字代表“雀巢”房子的买价，然后他说：“目前的现金流，我们10月份即可还上‘雀巢’的房款余额。那个时候，我们付清了房款，就可以用Equity Loan（净值贷款）大概能贷到房屋价值的50％－80％。好，我们就暂且算50％，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从银行贷到8.5万现金。”
“哦——”青春恍然大悟，“现在这个市场行情，8.5万又可以全款买一套房子了。”
“聪明！如果我们要买银行收回的房，脏破都不怕，装修一下，让其升值，再出租出去，又可以有现金流，再以Equity loan贷款，去还清第一栋房屋的贷款，这样会证明你的还款能力强；下次再贷款，会贷到60%。我们利用银行的钱，来让鸡生蛋，蛋再生鸡……如此循环，至少短期内，生成三四个房子不成问题。”
突然，唐纳德发现青春不说话了，一直看着自己，被看得不好意思，忙问她在看什么？
青春跳起来，抱住唐纳德的大脑袋亲了一下：“亲爱的，你太聪明了。所以你需要有一份工作收入证明来贷款。”
“对。而且这份工作好在，工作时间与休假时间同等。虽然全国跑，但是干几个月就休假几个月，所以一年可以有一半时间留在家里。”
唐纳德一走就是三个月。青春的家务活更加繁重，她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忙碌个不停。但因为有了唐纳德稳定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做支撑，她心力交瘁的感觉已经逐渐消失，毫无怨言地习惯了这种节奏。
埋头在家务里的青春并不知道，2009年6月25日这一天，美国一颗巨星陨落。当青春知道迈克尔.杰克逊突然离世的噩耗，已经是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怀念阶段了。这个在郝青春一代70后生人的心中，年少时所有对美国的印象都来自于他的黑人男孩，一直在用自己善意的歌声来《Heal The World》（抚慰这个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并没有以善意来回报他。美国在哭泣，粉丝悲恸欲绝。经济的衰退，美国前景的黯淡，每个人的眼泪也许也在为自己流。
郝青春哭得很伤心，哭泣她的青春年华，也跟随着自己时代的标签，在一张一张地消逝。触目惊心的第一根白发，眼角的细纹，懂得静下心来怀念一些过去的人和事，青春突然觉得自己没过三十而立，直接跳跃到四十不惑了。
日月永恒，日子如流水，匆匆又恬淡。哪里出了车祸，哪里又塌方了，常会在新闻里看见在第一现场里，紧急营救的唐纳德的团队身影，青春会骄傲地指给两只小鸭子：“看，那是爸爸！”
在远方的唐纳德，每次思念起家来，就会给青春快递回一捧鲜花。青春心里虽然甜蜜，可是一看到几百美元不等的价格标签，立即蜜糖变砒霜，一阵心疼。
“唐老鸭，谢谢你的花！不过下次，你从现场带回来一捧野花我也会很开心的。”
“现场没有花呢？”
“那就等你回来再买吧。”
“等我回来就错过了。”
听着不开窍的唐老鸭的回答，青春终于说：“居家过日子，还是节省点比较好。这些钱，够全家人好几天的伙食呢。”
“你不喜欢我送的花吗？那么我下次不送了。”唐纳德不开心了。
“这……”青春不知该如何劝。
唐纳德风尘仆仆归来度假的时候，他眼前看到的是，唐小鸭拎着小篮子，里面盛满了她刚刚从地里采摘下来鲜艳欲滴的西红柿，她拿出一个递给推车上的弟弟；唐二小已经会用胖乎乎的小手，迫不及待地抓起西红柿就往嘴里送，饱满甘美的汁水顺着胖胖的小手流淌到前胸；而青春在地里除草，挥汗如雨；梨树在风中飒飒做响，树上的梨子如银铃般发出欢快的笑声……唐纳德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相信有土地作证，他和青春的爱将会永远地留在这片大草原上，世世代代地延续。
——未完待续——
全文转载自瘦马牧歌的公众号“北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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