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中了你才幸福了(全本) 39

2015年05月17日 医悉尼



有一件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宋时鱼讲。她找他学习相人,其实不是她真喜欢这门功课,而是她觉得与宋时鱼在一起,她是快乐的,学习相人不过是一个沟通的媒介罢了。

“那,请问宋老师,你对我这么熟悉了,你看看我目前的神,内心有何秘密?”她努力笑了一下。

“从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了。”宋时鱼说,“你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因为你的神色非常不安,对我的讲述虽用心记忆,但神情却无法摆脱一种深深的忧虑。人,如果心不在焉,通常是因为几种情况:1,对话题或说话的人不感兴趣,或是不屑一顾;2,心头压着事情,但又不便说出来;3,相机行事,等候最恰当的时机表述自己的观点、主张,或是说出心底秘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属于23种情况。如果我所料不差,可能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的……”爱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深吸了口气,说:“看来,无论我怎么伪装,都瞒不过你……爸爸,查出了肿瘤,在胃上,已经扩散了……”

“有法子治吗?”宋时鱼明知到了这种程度,恐怕没啥好办法,但还是焦急地问。

“权威专家都看过了,没办法了……”爱佳终于流泪了,“关键是,我可能得多花时间陪爸爸,咱们……咱们见面就会少了,甚至很难见一面了……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

“这有何难?”宋时鱼站了起来,“我也可以去陪孔伯伯嘛。”

“你……还是别去了。”爱佳终于说,“父亲恐怕时日不多。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固执得要命。他的意思……不让我跟你来往了,说生前……要看到我嫁人……”

宋时鱼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顿时冒出了无数金星,像夏天野地里飞舞的萤火虫。

“还是……那个申处长?”他觉得脚有些虚,想站起来,没有成功。爱佳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孔志军被查出胃癌,是五天前的事。

他的胃一直不好,但他一直拒绝体检。以前胃疼,他总吃些胃药了事。直到三天前,胃疼得要命,爱佳和爱美等于是强迫他去检查,他才极不情愿地去了医院。结果出来时,一家人吓懵了。胃癌晚期。

爱淘一下瘫坐在楼道里。这孩子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最心疼老爸;爱美性情柔弱,只知道哭;爱佳是个能控制感情的人,上去扶住了李晓梅——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后妈的不容易。

与家人的反应对比,孔志军的情绪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他把爱佳叫进病房,请护士关上门,对女儿说:“你们在外商量什么?是想隐瞒我对吧?这没用。医生不用告诉我,我都知道,我这病,没治了。人终有一死,早晚都要过这一关,没啥。你们哭几声,我也高兴,因为我在乎这种亲情。但哭完了,打起精神,该干啥干啥。活一天就得活出个样子。你爸这一生,当官很失败,做人还可以。生了你们仨丫头,我都爱,也挺高兴。”

爱佳知道说什么安慰父亲的话都显得多余。老头要强,脾气古怪,典型的军阀式家长,但人挺善良,重情重义。爱佳虽然不赞成父亲的一些观点,但只要父亲决定的事,她都会无条件服从。

“在三个女儿中,我最宠爱淘,最疼爱美,最担心你。”孔志军说,“爱美性格内向,优柔寡断,遇到了许重,算是她的福气;爱淘任性,性子倔,天不怕地不怕,将来会有一些挫折,但总是能发现机遇,关键是她有决断力。”说到这里,孔志军看着爱佳,似乎要从她脸上读出什么秘密。

爱佳觉得,此时的父亲,俨然是一个相师。

“我从来没有与你谈过这些,我知道宋时鱼跟你谈过相人。”孔志军闪了下眼神,“但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人都会看相,任何人都是相师。你在相别人,别人也在相你。前些年,你跟杨文远在一起,我都知道——那是你的伤,爸爸不愿揭。人的一生,哪有圆满的?又有谁没犯过错误?又有哪一个人是完相?但是,一个人不能两次错误地踏入同一条河。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再不嫁人,将来怎么办?心中可以有美好的憧憬,但现实就是现实,只要不得绝症、不遭遇意外,就得活下去。所以,你别担心我,我不会很快就死了,我一定要看到你结婚成家才会死。”

“爸爸……”爱佳终于没能控制住眼泪。刚才在外头,她知道如果父亲要叫人进去,得有一个面色平静的人去应付。爱佳是在企业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她顾大局、识大体。

“你靠近些。”孔志军让她坐在身边。

他抹去女儿面颊上的泪水,继续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担心你了吧?你相了几十次亲,没成功。原因在哪里?是你眼里没有对方。人的情感是相互的,你眼里没有对方,对方眼里也不会有你。两个人的事,总得有一个人先朝前走一步。但你这点继承了我的坏基因,就是不低头,不让步,也不主动。很多人,都认为我不会混官场,不懂得人情世故,甚至逢年过节,从来不去送礼。可是,你爸爸当年独自收拾了十几个凶狠的敌人,智商真的那么低?说白了,有些事,做了,我能得到好处,但我内心得不到安宁,划不来,所以不干。你妈妈当年为什么喜欢我?就是因为我这个性子;你晓梅妈妈为什么知道我这毛病还跟着我,也是因为我靠得住。但是,你作为女人,就不能这样,要改。”

“爸,我改。”爱佳低声说。

“孩子,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多少次,想找机会与你谈心,可是又觉得不合适。”孔志军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我知道我的病情了,我必须借这个机会与你谈谈。要知道,就算是父亲,想与孩子谈贴心窝的话,通常都迈不过这坎儿。人活着,不能由着性子。爸爸虽然没做过一件违心事,但活得不愉快,压抑,心中有不平,所以才得这病。这是教训,我不希望你活得不开心。过去的事就不谈了,多少痛苦都是经历,没啥。但你如果觉得爸爸说的话有道理,你就听我一回,试着与小申谈谈。”

爱佳一边听着,一边在想,父亲话里有话,作了这个铺垫,就是为了这个结果。此时的她虽然比较理智,但却不能反驳父亲。

“宋时鱼看人,有些道道,这一点,爸爸承认。”孔志军说,“但是,你观察过他的眼睛吗?他的瞳仁深处,有一种深深的忧郁,像一口深井,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他的过去,你了解吗?他三十五年的人生,到底有过多少苦痛?多少失败?多少煎熬?你不知道,因为你阅历有限。然而在我看来,他上停短缺,必定先天不足;中停起伏,中青年运势不稳当;下停稍稳,但仍显辛苦。可以说,宋时鱼的一生,充满艰辛、曲折,别人得到一个东西,只费一分力,他得付出十分。你说,爸爸会将最心担心、最像自己的女儿交给他吗?”

爱佳一愣。她觉得父亲的眼睛突然变得深邃,仿佛两盏闪烁着智慧的明灯。“爸,这三停有什么讲究吗?”

“上停是发际到印堂,主早年运气;中停是山根到准头,主青壮年运气;下停是人中到地阁,主晚年运气。”孔志军用手比划着头部,“你看爸爸的上停,短窄,说明先天不足,早年辛苦。这三停,以饱满宽阔为好。小申的中、下停基本接近圆满,所以我看好他。”

“可是……爸爸,年前我相了五个人,为什么你就认定申峥嵘好?”爱佳深知此时不宜与父亲辩论,但还是忍不住问。

“女儿啊,看问题要看全局,不能看局部。”孔志军说,“你那次相亲的情况,我多少也有些了解。那个刘隐龙,表面有钱,但这种从最底层发迹的私营老板,就像一条在滩涂上造的船,看着怪雄伟,一旦海里有风浪,最先散架的是他,况且比你大十二岁,背景又不清楚,风险太大;鲁记者呢,年龄倒合适,但这个人自我为中心,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断断不能成气候,你与他在一起,不会幸福;龙大副将来当个船长没问题,收入也好,脾气也好,但干远洋是个高风险行业,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跟着他,你受得了吗?对于李晓明,差不多长你十岁,有海外经历,观念洋派,我找人调查了,这个人观念比较开放,保不准将来有外遇啊。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小申与你谈不拢,他倒是个替补人选。”

爱佳心头一惊。父亲的这个分析,虽然与宋时鱼站的立场不同,但结论大体一致。看来,父亲相人,也颇有见地。

“爸爸,我就不明白,那申峥嵘,到底有什么好。”爱佳将头向父亲靠了靠,有些撒娇的意思了。

“孩子,你究竟看得不远。”孔志军语重心长地说,“公务员,是最稳定的群体。虽然,公务员拿的钱不是很多,但你见过有国家机关倒闭的吗?前些年,国家改革,裁撤了一些部门,但弄了半天,你见哪个有职务的公务员流落街头?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孩子。况且,小申的父亲与我有点交情,我是比较了解这孩子的,懂事,有才,领导喜欢,比我在官场上能混,加上他在中央部委,空间大,将来升个厅局级不成问题,说不定运气来了,部级都有可能啊。到了那个时候,你还用上班?在家看看孩子就行了。人,为什么一定要那么辛苦呢?如果开头感觉不好,处一处,就好了。”

爱佳心头难过极了。她知道父亲说的不无道理,自己也并非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宋时鱼,但总觉得别扭。说实在的,他对申峥嵘的印象,并不坏。如果平安夜那天不是在宋时鱼的“唆使”下“出招”,而是单独与申峥嵘相亲,说不定早在一起了。然而父亲在这个时刻,像交待后事似的谈这个,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犹疑不定,爱佳。”做父亲的变得越来越严肃了,“这是你性格中的重大缺陷。当年,你想考文科,但又怕不好找工作,就报了电子工程;当你毕业后,又觉得成天做技术没有前途,想做管理。还有,你在恋爱的路上,都是左顾右盼,患得患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孩子啊,人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让你选择,就连我们在考试时做选择题,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以前,我以为我身体还行,不催你。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事,就是你要确定与谁结婚。如果这件事你都不能完成,我死不瞑目!”

最后一句话,孔志军加重了语气。

爱佳知道,孔志军的军阀式家长作风,至死都改不掉了。

但父亲的生命已不久长。她想起父亲艰难地将她们姐妹仨抚养长大,自己何曾尽过半点孝心?与其犹豫不定,不如顺从了父亲的意愿。况且,顺从父亲的意愿,并不意味着错误。

她真的动摇了。“可是爸爸,人家申峥嵘不一定看得上我。就算我同意,也是一厢情愿啊。”爱佳终于低声说。

“这个好办,关键在于你下决心。”孔志军见爱佳同意了,本来应该高兴。但他的眼里已再无神采。他太累了。今天的谈话,毕竟有了个结果——女儿愿意下定决心,不再犹豫!

做决定,真的很不容易。但当我们真正狠下心,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孔爱佳将门掩上,缓缓地走了出去。

她决定,在安顿好父亲之后,去见一下宋时鱼。无论如何,宋时鱼对自己的帮助是真诚的,她不想骗他。

因此,她以“学习相人”为借口,就是想跟宋时鱼多呆一会儿。

她知道,她对父亲的承诺不久就会实现。而一旦与申峥嵘确立了关系,她与宋时鱼的“师徒关系”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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