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第十九章
并不是心疼那五十块钱,而是此时此刻青春的失落和遗憾,与她刚回到翡翠谷的狂喜激动,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想不到她引以为豪的与“雀巢”家人一般的情谊,竟然是唐纳德明码实价换来的。
“我们第一次回翡翠谷的时候,雀巢还帮我们粉刷房子,也付了钱吗?”
“当然!不过,是老爷子付的。”
唐纳德的回答把青春最后残留的一线希望,也炮轰得烟消云散。
“回到翡翠谷我就当是回家了,把他当家人看待,想不到……”
“咦?这很正常啊!”唐纳德终于看到青春眼里的失落和难过。他放下手里的电话,扳过青春的双肩:”这就是我们与你们的不同了。在我们眼里,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劳动都是有报酬的。你看这里的小孩,帮父母做家务,父母都是要付钱的。”
“太冷冰冰的了。我可不希望将来,我吃块小鸭做的蛋糕,她还要收我两块钱。”
“不会的!我想她会收你三块钱!”
“去你的!” 青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见青春笑了,唐纳德如释重负。“好啦!”,他把青春揽在怀里:”不要再纠结这个事情了。明天晚上,邻居朋友来家里吃饭,开party,庆祝咱们归来。”
“啊?明天?你为什么总这样出其不意?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呢?” 青春吓了一跳。在她眼里,开个家庭party可没那么简单容易。客人名单,买多少食材,什么都没有准备,明晚怎么开?
“不用担忧!一切都交给我吧!”唐纳德驾轻就熟的样子:“这种聚会,小镇每家经常开,容易得很。烧烤工具一架起来,来的人家愿意带盘拿手好菜就带,主人再准备点零食饮料就可以了。”唐纳德还加了一句:“‘雀巢’负责烧烤。”
“要不要付他钱?”
看着青春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次轮到唐纳德笑个不停:“不要!他是来吃饭的!他不负责烧烤就没得吃,行了吧!”
“不对!我还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你这次要大张旗鼓宴请宾朋,而上一次咱们回来,你可没开什么party庆祝。”
“傻瓜!因为这次定下来就不走了呗,所以要告诉大家。”
“真的?”见唐纳德点头,青春惊喜万分,拍手称快:“哦耶!”
月上柳梢头,篝火点燃了,木柴里的水分被烤得吱吱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照亮了每位宾朋的笑脸。唐纳德竟然还把自己儿时的小伙伴重新聚在一起,临时组建了一支乡村乐队,现场演奏起乡土气息浓郁的乡村民谣。
青春抱着唐小鸭,望着木制阳台上带着牛仔帽,弹拨着夏威夷吉他,伴随着质朴的嗓音在浅唱低吟的唐纳德,她的内心如小鹿乱撞。这才是她初见唐纳德的感觉,她认识的唐纳德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月亮升得更高了。围着暖融融的篝火,人们扎啤杯里的啤酒花在碰撞,小孩子们用长长的铁叉烤起棉花糖呈现焦糖色,“雀巢”掌勺的各类主食新鲜出炉,碎牛肉排美味多汁,大锅里西班牙海鲜烩什锦饭Jambalaya色彩斑斓,龙虾,贻贝,洋葱,彩椒,配上用番红花染色的米饭,令人垂涎欲滴。
想不到这个时候,唐纳德很合时宜地领唱起了《Jambalaya(什锦饭)》:
“A good-bye Joe, you gotta go, me oh my oh
再见了,乔得走了, 天啊。
He gotta go-pole the pirogue down the bayou
他得走了,撑着独木舟,顺河而下
His Yvonne the sweetest one, me oh my oh
他的依冯,是最甜的女孩,老天!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小坏蛋,让我们在河岸玩个痛快~!
Thibodaux, Fontaineaux, the place is buzzin'
提巴多〈地名〉,方坦诺〈地名〉,这里充满欢乐的声音。
A kinfolk come to see Yvonne by the dozen
亲友们成群结队来看依冯,把这儿挤得水泄不通”
唐纳德唱到这里,眼光一转,深情望着青春和小鸭。这一刻,青春的幸福感满满地占据了内心,她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Dressed in style they go hog wild, me oh my oh
他们衣着光鲜,尽情作乐,我的老天!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小坏蛋,让我们在河岸玩个痛快~!
Jambalaya, crawfish pie and fillet gumbo
(宴会上) 有什锦饭,小龙虾派,里脊秋葵。
For tonight, I'm-a gonna see my ma cher a mi-o
因为今晚我将见到我的爱人!
Pick guitar, fill fruit jar and be gay-o
拿把吉他,装满水果罐子,好不快活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小坏蛋,让我们在河岸玩个痛快~!”
欢快的节奏和旋律,唤起此民族血液里跳动的基因。人们纷纷放下碗碟酒杯,不由自主地围着篝火,搭着肩膀,首尾相连,跳起了民族舞蹈。连一直坐在旁边观看的老威廉都随着音乐,有韵律地打着节拍。
唐纳德把他的吉他交给身边的人,跳下阳台,从青春手里接过小鸭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搂着青春,也跟着舞起来。火光里,唐纳德洁白的牙齿,小鸭红彤彤的小脸蛋,小镇居民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都深深地嵌进了青春的记忆。
“Settle down far from town, get him a pirogue
要是找个远离都市的地方安顿下来,再给他弄艘独木舟。
And he'll catch all the fish in the bayou
他会为依冯捕尽河岸所有的鱼。
Swap his mon to buy Yvonne what she need-o
用他的票子买依冯想要的东西!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好小子,让我们在河岸玩个痛快~!
Jambalaya, crawfish pie and fillet gumbo
For tonight, I'm-a gonna see my ma cher a mi-o
Pick guitar, fill fruit jar and be gay-o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多想就这样旋转下去,没有尽头没有结束,青春疯了累了抑或是喝醉了,终于瘫软在唐纳德的怀里,多想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不分开,莫名其妙地,她流出了眼泪。
一觉醒来,青春来到后院,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篝火的余烬告诉她,昨晚不是一场梦,只是太短暂了。
老威廉说,青春一回来,整个老屋就充满了生机。青春也不辜负此话,每天一大早就起来为全家人做早餐。天气好的时候,早餐就挪到了后院的木阳台上。没有喧嚣的翡翠谷,时光仿佛也凝固了一样,老威廉和唐纳德一人拿一份报纸消磨时光,摆在面前的培根,松饼,牛奶,鸡蛋,涂着黄油果酱的吐司,就像一幅静物写生。两人还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政治大事,在青春看来,很是难得。
生活绽放了它的笑脸给青春,青春以她的热情来回报。她终于实现了曾经无数次梦中的美景,每天就是沐浴着无遮无挡的阳光,推着载着唐小鸭的小推车,悠闲舒缓地或在家周围的青石板路散步,或在自家绿丝绒毯一般的草地上与小鸭嬉戏。
不过,更多的时间,她的大脑都是在不停地运转着如何把生意再重新拾起来。
带回来的生意,迟迟还未重新开张,是因为在公司的选址上遇到困难。都吃够了租房子受人牵制的苦头,她和唐纳德这次难得意见一致,看准了地产才是更具前景的投资。翡翠谷就巴掌一点大,被四五个中等城市包围,伸出去一点就是比翡翠谷大的城市。他们放弃了在翡翠谷市中心租房子做生意的想法,而是准备在大一点的城市里投资商业地产,在商业地产上做生意,如此这般,做自己的生意省租金,做别人的生意挣租金,两全其美。
可是,商业地产一般都是出租,出售的单元本来就少,地址不错的都是卖家不卖单元,而是整个mall,这对于青春和唐纳德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只好等待时机。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个月。九月的一天,天气依然燥热无比。
青春正在洗衣房熨衣服,已经快一岁的唐小鸭进来,扯着妈妈的裤腿儿,小嘴一边说着“Papa,Papa……”。
青春很奇怪:“小丫(鸭),慢慢说,爷爷怎么了?”小鸭急了, 把青春往客厅里拽。青春到客厅里一看,大惊失色。老威廉的头软软地耷拉到胸前,口中拖着长长的口水,任青春千呼万唤也没有任何反应。
青春吓坏了,第一反应拿起电话紧急呼救911。不出两分钟,就听到老远传来消防车和救护车的紧急呼啸声。很快,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进了屋,很快在屋内架起了抢救的仪器和药品。青春这才想起来给在外面的唐纳德打个电话,要他尽快赶回家。
老威廉在急救人员的各种抢救措施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茫然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却说不出话来。急救人员告诉青春,初步诊断是小中风(Mimi Stroke),脑部血管破裂,还需进医院ICU重症病房进行抢救。
在担架车推出来要往车上送的时候,青春握着老威廉的手,安慰他:“威廉爸爸,别担心, 唐纳德已经在路上了 ,你会很快地好起来的。”
可是青春发现不能说话的老威廉,却用仅能活动的一两根手指紧紧地抓住青春的手不放,好像要有什么话说。急救人员也都在安慰着他,别害怕,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老威廉还是依然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青春。
青春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唐纳德与老威廉的父子关系,她立即大声地在老威廉的耳边说:“Dad,I promise as long as I am alive,no one can split the group of us up into two sections。(爸,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就没有人敢将你和我们分开。)”
众人都惊奇地发现,老威廉的手真地松开了,并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终于被推进救护车里,向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十章
唐纳德接到青春的电话,连家都没有回,心急火燎地直接去了医院。
空气变得闷热潮湿,连空调里吹出来的冷气,也驱不散从门窗的罅隙里钻进来的热浪。到了晚间,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青春感觉到凉爽了一些。她一直等到凌晨,唐纳德一脸疲惫地回来。看他忧心仲仲样子,青春心里“咯噔”一沉。
“抢救过来了吗?”她问得有点有气无力,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老威廉再也回不来了。
唐纳德抱歉地看了一眼青春。“抢救是抢救过来了,可是,”他叹了一口气,“情况不大乐观。”
“怎么不乐观?是瘫痪在床?还是口眼歪斜?”青春把所知道的那点关于中风后遗症的知识,都想象在老威廉的身上。
“人已经醒过来了,身子还不大灵活。”唐纳德摇摇头说。“不过,也不要太紧张。医生说后续的恢复期很重要。若老爷子好好配合,会恢复得很好的。”
“哦!”听唐纳德这么一说,青春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在家里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医院给他安排了老人院,在那里进行短期的康复训练。保险会报销的。”
“这么好?”青春又惊讶又奇怪地看着唐纳德:“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恢复了是好,若是不能恢复呢?”
“你什么意思?”
“若他三个月之后,无法恢复生活自理,我会考虑送他去老人院常住。”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固起来,只能听见雨点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玻璃窗。青春在这一刻,想起老威廉被送走前,抓住她不放手的那一幕。她突然明白了,老威廉怕的就是被儿子送养老院,再也不能回家吧?
“可是你爸爸不想去养老院!”青春大声地说。她把当时的情景,尤其是老威廉如何抓住她不放手的样子,给唐纳德还原了一遍。
唐纳德皱着眉头,揉了揉熬红的双眼,说:“莫名其妙,他又没住过养老院,为啥那么抵触?那里条件好,还有专业的护理,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们可以常去看他呀,为什么要你在家受累?”
听他这么说,青春心里一热,“他还是替我考虑的啊!”可是转念一想,“欸,唐老鸭,不对呀,你好狡猾!为什么是我受累?难道你撒手不管啊?”
“嗨,Silly(傻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纳德摇了摇头,一直乌云密布的脸,因为青春较真的神态,被逗笑了。他拉过青春的手,“我说的是事实嘛。我常在外跑生意不在家,你要照顾小鸭,很快要照料我们的生意,哪里忙得过来给他专业的照料!”
青春无言以对。她对美国的养老院环境还有服务水平一无所知,无从下任何结论,也说不过唐纳德。只能暂且按他所安排的,先让老威廉在老人院做康复训练再说。
老威廉住的养老院兼疗养院,装修及其豪华温馨。大厅的上方,仿真的天空,朵朵的白云似乎真地在缓缓飘荡。大厅的中央,荷马史诗般的雕像,喷泉伴随着轻柔的音乐,发出林中清风拂动树叶般的哗哗响声。四处的角落里,摆放着舒适的真皮沙发。在壁炉的旁边一株高大植物的掩映下,还有一架闪亮的大钢琴。间隔出来的一个个小房间里,有各种沙龙,健身房,发屋,游泳池,零食间,理疗室一应俱全。
每天,专业的护士,护理员,理疗师像走马灯一样,例行给老威廉量体温,喂药,送一日三餐,在理疗师的引领下,做机械的康复运动,老威廉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这样的软硬件条件,青春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威廉那天的反应那么强烈。
去的次数多了,青春逐渐从坐在轮椅里,各种老人的脸上读到了一种悲凉和孤独。设施的先进和条件的奢华背后,有些风烛残年的老人,青春连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们的家人来访。他们每天能做的,有的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望就是半天;有的低垂着头,昏昏欲睡;有的在拼图,把拼好的图一次次打乱,重新再拼,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消耗着仅存的风烛残年。
每次青春带着小鸭来探望老威廉,好比催眠曲换成了圆舞曲,大厅里的空气变得活跃起来。她在家做好老威廉喜欢吃的饭食,趁热用饭盒拎来,除此之外,还会带来老人爱吃的绵甜酥软的甜甜圈,老威廉会拿来与周围的老人分享。老威廉最骄傲自豪的时刻,莫过于在其他老人无比羡慕的眼光中,张开双臂搂着小鸭,高兴得合不拢嘴。
唐小鸭成了老人们的小甜心。她的到来,让原本目光呆滞的老人,眼珠开始像个活物一样转动;原来昏昏欲睡的老人,也像打了强心针一般,精神了起来,想方设法逗小鸭玩。小鸭不哭不闹,穿梭在老人的中间,一会儿抓着这个老人的手,一会又抱着另一个老人的腿,愣愣地望着对方,又试图用含糊不清的牙牙学语与老人交流,让人又爱又怜。
也许是为了早日回家,能天天见到小鸭,老威廉非常积极配合地进行着康复训练计划,恢复得出人意料地好。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个星期,老威廉就可以出院了。
明天又到了探望老威廉的时间,青春在晚间把食品备好,早早就哄着小鸭入睡了。半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像炸雷一样将她惊醒,身边的唐纳德一看号码,迅速接起电话,
“怎么了?”
“……”
“坚持住,我这就来!”
放下电话,唐纳德连睡衣都来不及换下来,直接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发生什么事情了?”青春急忙问道。
“老爷子说他感觉不好,call了护理人员几遍,也无人答应。多亏我给他的手机,以防万一,现在果然派上用途,这不,直接打给我了。”
“我也和你一起去!”
“小鸭怎么办?”
“带着!”
等他们敲开了老人院的大门,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值班护理员,打开老威廉的房门的时候,老威廉的下肢已经浮肿得发亮。幸亏抢救及时,经过一系列的紧急溶栓处理,老威廉又侥幸逃过一劫。
无论唐纳德如何劝说,老威廉说什么也不要在老人院继续住下去,执意要回家。他把求救的眼光投向青春,悄悄地对她说:“孩子,请带我回家!你还记得老比尔吗?前天走了!他的家人把他送过来,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他。我这还有家人撑腰呢,叫了三遍紧急呼救都没有人搭理。可想而知,护工知道他没有家人,就让其自生自灭。”
听得青春浑身发冷。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唐纳德说:“接爸爸回家吧,我来负责照顾他!”
唐纳德把青春拉到一边,说:“你不要逞能,再出事怎么办?”
“唐老鸭,你没有听你爸说,他已经打了几次紧急电话给值班的护工吗?没有人答应!你以为出了事情,在这里就会得救吗?我看更要等死了。他这病,继续吃药就是了。若出事,我负责叫911,也比这些人来的快!”
唐纳德还想说什么,青春举手示意他主意已定。唐纳德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青春没有食言,很快办理了一切手续,把老威廉接回了家。她遵照医嘱,按时给老威廉喂药,督促他在家进行康复训练。一晃儿,就到了2007年的圣诞节。没有想到,在青春的照料下,老威廉的身体跟在康复中心一样恢复得很快。无论说话和行走,都如之前一样自如。老威廉有多感激青春,就有多看不上唐纳德。从前的老威廉讨好唐纳德的情形,现在完全反过来了,反倒是每次唐纳德在老威廉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然后讪讪地出来。
看到青春与老威廉的关系如此融洽,唐纳德总是酸溜溜地说:“等有一天你知道他真面目,就不这么对待他了!”
“妒嫉啦?你是他儿子,他的真面目是什么?你会不会继承啊?”青春跟唐纳德开玩笑。
“我就是因为不想成为他,所以我才要对我的妻子和孩子好。”
青春心里,关于唐纳德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就像谜一般的拼图,正在一块一块地凑齐,接近真相了。
“他对你和你的妈妈不好吗?”
“他可以给我妈妈买最贵重的首饰,可是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他却在家睡觉;从小,他可以给我买最贵的玩具,却没有陪我玩过一次……”
青春听着唐纳德历数着老威廉的一条条“罪状“,已是惊愕得嘴巴合不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资产阶级撕下罩在家庭关系上含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吗?莫非老威廉就是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把金钱当作爱,以金钱来代替给与,最后落得个被女儿一脚踢出门?
现在的老威廉在青春的眼里,已经无疑像“圣诞老人”一样慈眉善目,怎么会与“冷酷”“自私”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也许老威廉人知老之将至,因为回首而愧疚,而因为愧疚而努力补偿,去竭力巴结唐纳德?而唐纳德会不会因为私心,想把老人踢出去,所以才执意要送老威廉去老人院,而后多少又觉得良心过不去,所以才会反过来想缓和关系?
青春再没有勇气,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求更深的真相。她每天要面对的是上有老的需要照顾和下有小的需要抚育,忙碌的她每天脚不沾地,埋在繁重的家务中辛苦劳作。她全然不知外界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换届总统选举筹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各路候选人“八仙过海”拉选票,彩排和民意调查,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悄然变化。
她像从前一样张罗着给家人买礼物过圣诞节,虽然打开电视,报纸和网络,满眼都是绿色狂飙,她也没想到能与时不时路过街口,每天都有人举着大牌子:Closing Sale!(关门大甩卖)有什么联系,还在为油价在一天天往下落而窃喜。
“雀巢”在地处繁华的街心,经营着一家小小的Pawn Shop (典当行),生意一直不温不火。青春曾经光顾过他的小店,除了食品,里面应有尽有,但是物品灰暗陈旧,展示的旧家具和工具上都落满了灰尘。青春毫不掩饰地管他的东西叫“junk”(破烂),开玩笑地表示怀疑,谁会上这里来买东西?可是“雀巢”并不生气,还告诉她,不要小看美国人民典当东西和买二手货的能力。
2008年伊始,“雀巢”的生意似乎火了起来。他下了班,有事没事就路过青春家,除了蹭顿饭,不时地显示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沾沾自喜着昨天,他以多低的价格进的货;或者晃晃手腕上一条黄澄澄的手链,说明天会赚多少差价。
青春嘴上替他高兴,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人们在疯狂地变卖值钱的家当意味着什么?经济要萧条了吗?她望着窗外萧索的景色,终于把一家家要关门的商铺,还在不断下跌的油价与经济联系到了一起,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雀巢”。
“雀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他说:“黛西,经济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每天都有新店铺开张,每天也都有倒闭。我们能做什么呢?能吃上一口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融资本家吃剩的残渣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你看我,今朝有酒今朝醉!“ ”雀巢“眯缝起双眼,继续爱不释手地端详着手腕上的金链。
不想那么多的“雀巢”,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惹上官司,从此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当唐纳德接到“雀巢”的求救电话,与青春赶到典当行的时候,已经有七八辆警车横七竖八地包围了整幢商铺。现场已经被封锁,青春和唐纳德被隔离在外,只能远远观望。
十来个高大强壮的警察,有的在搜“雀巢”的身体,有的在里里外外检查“雀巢”的车和店铺。“雀巢”惊恐地高举着双手,任由警察摆布。突然,“雀巢”发现了人群里的唐纳德和青春,立即像发现了救星,扯着嗓子喊:“Daisy, Donald, Bail me out! Please! I don’t want to be in jail! Please!(我不想坐牢!请你们保我出去!求你们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双手反扭,拷上手铐,塞进了警车里,剩下的警察还在继续搜查。这种阵势,青春除了在电影里,从来没有见过。如今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一切速度之快,令人心悸。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雀巢”早已经被带走了,唐纳德在与一位警官沟通着什么。
见唐纳德一脸沮丧地回到车里,青春小心地问:“‘雀巢‘有麻烦了,是吗?”
“麻烦大了。这只蠢驴!”唐纳德一边倒车,一边阴沉着脸说。
“藏毒品啦?为什么要搜车呢?”
唐纳德叹了口气,说:“顾客嫌他压价太狠,跟他讨价还价,也许发生了口角,他竟然顺手拿起工具箱里的铁榔头,要打人家。”
“啊?”青春惊恐地捂住嘴巴:“打伤了?”
“没有!要不我说他蠢呢!顾客先报的警,说他挥舞榔头了,只是没打着而已。”
“啊!没人受伤啊!”青春觉得和唐纳德说话好累,“没打着为什么要抓起来?这阵势,我以为发生凶杀案了呢!”
“未遂而已,那也是恶意攻击罪啊,可大可小。这个愚蠢的家伙,谈不拢就让人家走就得了呗,摊上这样的官司真是得不偿失。”唐纳德嘴里不停地说着”雀巢”。
青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刚才的一幕刺激到她,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访。
没过多久,“雀巢”从拘留所里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他泣不成声,矢口否认所有的指控。他说他是被冤枉的,根本就没有试图攻击任何人。那个所谓的受害者与他没有谈拢价格,他就让那个人快点离开自己的店铺。说完,他就回身整理工具箱里的货物,准备摆上货架。没想到,当他手触摸到榔头的时候,那个人跳着脚喊救命,并报了警,明摆着那个人就是故意陷害他。
“保释金定了吗?多少?”唐纳德问。
“八万。”
“八万?”唐纳德惊讶地提高了嗓门,“这可不是啥好兆头。你不会判得轻了。”
这么一说,又把“雀巢”一个大男人给说哭了。电话是被监听的,唐纳德也不方便说太多,只告诉”雀巢“既然是被冤枉,就要有信心,等待法庭审判以示清白。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等待开庭。在这里只能睡在肮脏的地毯上,还有两个毒贩子不断地挑逗我 ,我害怕……唐纳德,救我出去!我要回家洗我的热水澡,睡在我的床上。你保我出去,我只要出去,就把我的店和店里的东西都卖了,还你的钱,然后雇个好律师,我一定把那个诬陷我的混蛋送进监狱里……”
“雀巢”不断的抽泣声,把青春的心也都揉碎了。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这里发生着太多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又无能为力的事情。可是八万保释金,别说她没有,就是有,那等待开机的没有着落的生意,家里老威廉生病后,不断增加的开销,都在张着大口嗷嗷待哺。
“雀巢”是她的什么人?不过是连五十块钱都不忘和她要的一个朋友而已。她可以去探望他,给他带需要的东西,但是要她拿出那么多钱,是万万不可能的。
“家里能拿出多少钱?”唐纳德放下电话,沉思了很久,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终于说出这句话。
“没有钱!”青春很干脆地回答。
“那就押房子吧!”
“你疯啦!“青春不顾一切地叫起来:“你想干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再说,房子不是你的,你别做梦了。”
“青春,你听我说。这个保释金会还给我们,它只是保证‘雀巢‘回家等开庭期间,不会逃跑。只要‘雀巢‘按期出庭,这钱就会还给我们。再说,我们根本不用等那么久,一保他出来,他就会还给我们。他那个店铺我知道,是他的房产,早已经付清了贷款。你放心,他赖不掉的。”
“你醒醒好吧!八万块现金,你去偷去抢嘛?”
见青春的脸色有所缓和,唐纳德又坐回到沙发里。“我会找Bail Bonds Company(保释金抵押公司),让他们来付,但我们需要交10%的手续费。八千咱们总该有吧。”
“这手续费会还给我们吗?”
唐纳德摇摇头,“不会的。这就是‘雀巢‘欠我们的钱,出来必须要还的。”
既然唐纳德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青春咬牙同意了。捧着从银行里提现出来的八千美元现金,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交了钱,足足在监狱外面等了7个钟头, “雀巢”终于出来了。他还未能从这场飞来横祸中回过神来,满脑子就是要回家搜罗钱,然后絮絮叨叨说要请律师,一定要争这口气,证明清白,否则的话,污点案底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青春同情地听着他的唠叨,不忍心提还钱的事。没想到,“雀巢“自己对唐纳德说,”你们不是在寻找店铺做生意吗?你看我的店面符合你要求吗?别担心,你们救了我,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价格。我现在急需要钱打官司,你们若不要,我就挂牌卖了。“
从来不信命的郝青春现在不得不信了。她想起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里面所说:”人生真是古怪,真是变化无常啊。无论是害您或者救您,只消一点点小事。”
——未完待续——
全文转载自瘦马牧歌的公众号“北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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