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亚裔学生曾把哈佛大学当作自己的梦想？有多少亚裔家长曾用哈佛校训“Veritas（真理）”教育子女？

今天，起诉哈佛在招生过程中歧视亚裔的官司在波士顿联邦法院开庭。

庭审上，控方学生公平招生组织（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SFFA）引用哈佛大学披露的6年内的20多万份入学档案进行了统计，指出哈佛在录取过程中故意利用主观性很强的个性评分来限制亚裔学生的数量。即使亚裔学生在学术和课外活动等客观标准中都更加优秀，但是相比其他族裔，获得的个性评分最低，而在最终录取时，往往是这些由主观因素影响的个性评分阻碍了亚裔学生实现自己的“哈佛梦”。

而被告哈佛一方指出SFFA数据不全面，结论具有片面性，并强调了在录取过程中考虑种族因素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坦言若停止考虑种族因素，非裔与西语裔学生的数量将减半。哈佛一方并没有否认亚裔申请人在个性评分中的得分排名倒数第一的事实，但同时指出，在平权法案影响下，亚裔的录取比例在近10年内持逐渐上升态势。

抗议者一大早就聚集在波士顿联邦法院门口抗议哈佛对亚裔学生的歧视。手举“支持平等录取” “，停止对我的伤害”等标语的抗议者人数众多，甚至有人从加州远道赶来，法庭不得不开放了第二个房间来容纳旁听者。另一拨支持哈佛的学生们则在哈佛校园的广场上高喊着支持多元文化、反对白人至上主义的口号，有的学生甚至眼含热泪，数度哽咽。

法院前抗议哈佛歧视亚裔的示威者

平权法案（Affimative Action）成为本次庭审争议的焦点。控方质疑了平权法案中对少数民族的特殊优待，他们对“平权” 的理解是每个申请人应平等竞争，大学应实现 “无视肤色”的录取，而哈佛的 “种族配额” 的政策对一贯表现良好的亚裔构成了事实上的“逆向歧视”。 而哈佛认为，少数族裔在历史中遭遇了长期的歧视和社会的不公， 为了 “多元化”校园和 “种族平等”，在申请过程中理应对那些长期遭受压迫的少数群体给予优待。

平权法案因主张将配额偏向少数族裔而被批评者指责为“逆向歧视”

然而有媒体指出，在本案中平权法案的法理和歧视某一个群体的事实很容易被混淆在一起。平权法案如同在跷跷板弱势的一方增加了砝码，那么强势一方的垄断地位必然要受到限制。但亚裔并未享受过肤色带来的录取优势，也从未垄断过美国高校的录取，因此牺牲亚裔录取率并不应该是平权法案的必然结果。哈佛并非因“平权法案”被诉，而是因滥用平权法案导致亚裔受歧视而被诉。

否决平权法案对亚裔来说也未必有利。一方面，平权法案除了在教育方面还在就业等领域有深远影响，对打破亚裔职场上的“玻璃天花板”意义重大；另一方面，反对平权法案可能会助长白人至上主义，在长远看来对亚裔只能是有害无益。何况，如今“若哈佛败诉，亚裔胜诉，则平权法案前景堪忧”的舆论氛围，已在亚裔群体与其他少数族裔群体中形成隔阂。

2015年5月，美国亚裔教育联盟(AACE)的创始人联合64个包括华裔、印度裔、韩裔、巴基斯坦裔等的美国亚裔团体，向联邦教育部和司法部递交申诉，要求调查哈佛大学针对亚裔学生申请的录取歧视，从此开启了哈佛申诉之路。

哈佛并不是唯一一所被控滥用平权政策、在录取过程中对亚裔不公的大学，在此之前普林斯顿曾受到指控，在哈佛之后，AACE也将耶鲁、布朗、达特茅斯等加入了申诉名单。但作为可能是全世界被讨论度最高的大学之一，哈佛申诉案无疑最具代表性和关注性。

AACE曾组织在最高法院前抗议教育领域歧视亚裔现象的游行

哈佛申诉的过程非常曲折。在申诉提出后，教育部不久就以哈佛已经遭到法律起诉为由驳回，而司法部则迟迟没有回音。2016年6月，最高法院对被亚裔视为类似案件“风向标”的“费舍尔vs.德州大学案”（白人女生费舍尔起诉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称自己因种族因素被该校拒绝，成绩和课外活动等方面并不如自己的少数族裔学生则得到了入学机会——编者注）做出裁决，判定大学录取时考虑种族背景合法，费舍尔败诉，更是给了哈佛申诉当头一棒。

费舍尔的律师Edward Blum（右）也是本案的律师

然而这一切从2017年10月起出现了转变，司法部透露已经对哈佛是否歧视亚裔学生展开调查；一个多月后又传出，由于哈佛此前没有配合上交相关资料的要求，被司法部下了“最后通牒”；到今年8月底，据案件在波士顿联邦法院开庭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司法部向法官提交的一份意向声明(statement of interest)更是让哈佛申诉支持者振奋，声明中批评了此前哈佛被曝出一直以来对亚裔学生的性格特质打低分，并强调任何美国人都不应因种族被拒收，哈佛应该采取无种族偏见的、更有效的录取标准。

有一种说法是，一度看似“夭折”的亚裔告哈佛案能走到现在开庭这一步，川普政府的支持功不可没。对于教育平权，川普政府的确与前任的表态截然不同，7月司法部还表示，政府将鼓励全美学校管理者放弃奥巴马期间大学须考虑校园族裔多元化的要求，采用无视种族的招生标准，如果执行，就等于回到了小布什时期“鼓励种族中立”的入学指导方案。

相当一部分人正是因为反感各种社会问题上的“自由之风”，而选择了偏保守的共和党及川普，哈佛案更让不少人坚定了这种支持。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想把哈佛案与政客或政党挂钩，反平权运动的领导者之一、代表亚裔学生告哈佛的Edward Blum就在昨天的集会前，再三叮嘱不要在现场体现支持川普的立场。但最终还是有“挺川”人士举出横幅，据悉受到了在场其他华人的抗议。

“华裔爱川普”的巨型横幅

其实这也是哈佛案中的一个为难之处。事关华裔的下一代和未来，没有人希望让党派之争凌驾于这切身利益之上。但同时，被政治环境所影响的司法和社会环境，又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哈佛案更大的支持。这其中微妙的矛盾，只能靠亚裔维权时靠理性来把握。

昨天，哈佛校园附近同时举行了两场针锋相对的集会。

支持哈佛捍卫多元化的集会由华裔出身的波士顿教师组织主席Jessica Tang发起。几百名支持者手持 “华裔不会做废除平权法案的棋子“、 ”亲爱的亚裔，支持白人至上不会让你变成白人“ 等标语走向街头。集会人员非常的多元化，包括哈佛学生，家长，员工以及一部分当地民众等。支持哈佛的华裔多为在美国长大的年轻人，他们拥抱多元化价值观并支持平权法案，并对白人至上主义蔓延对亚裔群体的危害感到担忧，但是他们同时也对哈佛校方故意降低亚裔的个性评分感到不满。

昨天支持哈佛捍卫多元化的集会

波士顿当地华裔社团也组织了支持控诉哈佛的集会，全美各地的保守派华人也都远道参加，支持亚裔学生平等录取。他们手持美国国旗，高举着 “亚裔美国人也有美国梦”等支持平等录取的标语。在搭建的临时演讲台上，前特拉华州副州长吴仙标等多名代表上台发言，反对哈佛在录取过程中歧视亚裔。除了华裔之外，还有印度裔、韩裔、越裔、孟加拉裔和非裔等不同面孔。

在昨天的游行队伍中，有一些人打出了支持川普的标语，旋即遭到了其他参加集会的华裔的抗议，要求他们撤下大横幅，淡化本次集会中的党派色彩，保持内部团结。这个现象说明了两件事：一方面，华裔参与政治的热情在逐步提高，不管政见为何、是否一致，不惶于表达自己的声音本来就是一种进步；另一方面，在面对亚裔权益议题时，华人内部保持团结、就事论事的理性声音也越来越占据主流。

支持控诉哈佛的集会

如今的在美华裔群体，学历和收入程度等构成已经与几十年前不相同，进而成为了被“逆向歧视”的对象，很多人也就成为了支持哈佛申诉的一员。任何政策或思潮都须与时俱进，而哈佛申诉支持者所代表的诉求，也代表着亚裔发展到今时今日的新需要。

而另一方面，在不支持哈佛申诉的华裔眼里，平权的初衷里要保护的人也包括亚裔，这的确是事实。目前教育领域中实施的平权政策有问题，但这不代表平权应该被废除，华裔的维权也仍要保持理性的成分。从最初被反对到被普遍接受，走到今天又“副产”出新问题的平权未来势必会转型，而以族裔、经济能力等不同因素来划分的平权政策，也可能会长期共存。

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尽管目前的案例中原告多是亚裔和白人学生，但这绝不代表亚裔与白人处境相同。白人占据主导优势正是平权最初兴起的原因，而且哈佛、耶鲁等常春藤名校还有一个备受争议的“传承录取政策(Legacy Admission)”，也就是校友子女可能享受录取优待，根据数据，受益于这一政策的大多数也都是白人学生。因为这些，甚至有担忧的声音说，亚裔“反平权”，是受了“白人至上主义”的蛊惑和危害。

数据显示，“传承录取政策”给普林斯顿申请者带来的优势相当于SAT中的160分，哈佛录取者中1/3都享受“传承录取政策”优惠。但追溯几十年前，这些名校几乎都由白人垄断。

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分裂”亚裔与白人群体，正如我们也绝不希望因为对平权理解的分歧加深亚裔与其他少数族裔之间的裂痕。事实上，哈佛案件正说明了当今亚裔的两难处境，在“少数族裔”和“模范少数族裔”的夹缝间，很大一部分亚裔在不同领域分别受到歧视和逆向歧视的双重夹击，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今天是哈佛被诉歧视亚裔案庭审的第一天，离最终结果可能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不论结果如何，本案本身无疑已成为在美亚裔反对歧视、追求平权的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