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城里的中国金融新贵

2015年09月02日 伦敦交易员



编辑、撰文:蔡崇达 摄影:Richard Nicholson

图片编辑:赵小萌  特约编辑:殷贝贝、王珊珊

来自:GQ中国 原题:GQ6周年回顾 ·报道 | 伦敦城里的中国金融新贵


受不少朋友的推荐和要求,今天就推送一篇来自GQ中国于几年前刊登的关于伦敦金融城的中国青年的文章吧,身边很多读了此文的朋友觉得很有同感,并纷纷为此文点赞,而且朋友之间把此文传来传去,居然还发现不少是大家的熟人。


此文应该是几年前的旧文了,虽然是金融采访文,但是文风做的很文艺,浓浓的伦敦精致范儿,推荐身在伦敦或者对伦敦金融城生活感兴趣的朋友读一读,也非常感谢GQ中国对海外华裔青年金融人的持续关注。

最近我趁着Bank Holiday请了几天假在外面玩,所以现身不多。近期是专业鲨鱼割韭菜的时节,市场不适合散户朋友们参与,该旅游就旅游吧,虽然这话我已经唠叨了快两个月了。

曾经的皇家交易所,成了金融街最受欢迎的休息地


金融城的每一缕光线都是镶金的。

在这座建于1667年的皇家交易所里,伦敦那永远虚弱的天光透过穹顶散落下来,被这全部用黄金颜色装饰的墙面和水晶灯,沾染得一身金灿灿的。

英国作家约瑟夫来过这里,当时庭院刚增加了一座标志交易时段的巨型时钟。每一个国家、每一种商品在这开始拥有自己的“坐标”。“这是整个地球的商业中心。”——约瑟夫这么大呼小叫。事实上,满清政府从这里得到资金组建过水军,孙中山从这里获得过用来发动民主革命的捐赠……

范頔约我在这儿见面。现在,“地球的商业中心”已经变成了一个定位高端的咖啡厅。这里成了范頔和同为伦敦金融人的中国朋友们聚会喝下午茶的地方。

虽然同样从事投行,但他们工作内容不一,性格也截然相反。在我私下聊天中,他们总能很专业地指出对方“思考模型的问题”。

但这些不同丝毫不妨碍他们“每天搞定该完成的交易,约着从闹哄哄的公司交易大厅走出来,到这儿吃点小东西”,他们都喜欢这里的精致的小汉堡和带点辣味的炸虾,他们都享受这种带有世界中心感的历史建筑,“所谓经济发达就是选择发达,我们彼此都找到最合身的工作和人生的哲学”,这是他们的共识。

范頔欣赏英国人的冷,他认为那其实是对情绪的控制力

范頔刚回过一趟国。那是父亲的生日,他突然决定请假飞回深圳,给父亲一个惊喜。14个小时的飞机,到了家里,父亲却忙于各种应酬。“生日等特殊节日都有许多必要的交际,一个人都不能落下”。范頔理解这样的父亲。没和父亲交谈超过半个小时,他自己又飞回了伦敦。

这无法言说的隔阂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正式当上交易员的第三天,所买的股票以每天十几万美元的速度蒸发。当时他刚毕业,24岁,第一次操盘这么多钱。他一个人焦躁难安,几次想拨通十几万公里外家里的电话,却不清楚即使拨通后自己能说什么。

他心里已然接受,从17岁搭上到伦敦的飞机开始,已经决定了他的整个人生体系,将被后来所处的环境塑造,将会和送他离开的这个家庭隔阂。虽然这个家庭从一开始对他的希望的就是,“我能过得比他们好。”

和范頔初次聊天的人,会容易觉得他是个冷漠的人,一半是因为他口中的金额常会给人有种压迫的感觉,另一半是因为,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的语调提高一点儿分贝。

见面第三分钟,他和我说:“你看到的这里所有的人,几乎每个人晚上都至少枕着几十万美元睡觉,有时候一觉醒得晚了,那几十万就没了。”“但生活还要坚持过得很日常,这是我们的职业要求。”这种冷漠,或许是他必须学会的生存技能。

范頔的工作简单点儿说,就是每天拿着银行提供给他的资金(用他们的专业术语叫头寸),通过买进和卖出价格不断波动的股票赚钱。和一般股民不一样的是:让他们用来炒作的大笔资金都是银行提供的,考核指标是实打实的交易成果,收入很大一部分靠买卖的抽成——可以说,他们就是银行雇佣的御林军。最高的时候,每天在范頔手上打转的钱有三十万美元,也就是说,他一个月内必须买卖将近九百万美元的股票。如果这么大笔钱在他们手上没有生出足够的钱,他们随时会被炒掉。

今天下来抽烟发现少了一个人,明天又会发现,那个昨天和你一起在为某人被炒而惋惜的人,也不见了——范頔记得金融危机时,四周弥漫的残酷。而且这种残酷被无法可控的工作无限放大。“每一次买卖其实都是像在解人性的谜团”。按照范頔的叙述,每天他会选择出今天要关注的领域,在上班正式操盘前看大量的新闻,然后猜测,全世界这个领域这么多纷纷扰扰的利弊消息,最终会在大部分人内心构成怎么样的判断——对这个商品乐观还是悲观?

然而,他又感到这种分析深处的无力——“一个是生活太不可控了,比如铜的价格,我收集了全部信息,一切都显示是利空,全抛了,但谁知道下一秒突然铜矿区地震,资源紧缺导致价格疯涨;一个是人心太不可控了,你根据各个信息判断应该是大家看好的,结果股市却偏偏不可思议地悲观。”

而对范頔这类交易员来说,市场多一秒的悲观,你多一秒固执己见,可能就是几十万资金的蒸发,因此关于做好这行的关键,范頔的结论是:要善于认输。

一开始做交易员,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心跳都高于90,几次都觉得快活不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想自己太可笑了,“竟然敢和现实较劲”,“一服输、人一松,我才发觉我明白这世界怎么回事了。” 现在这几乎是他的人生法则。他说:“总有人说我太冷,其实我只是服气,服气地接受获得与失去,我承认现实不可控,人不可控,我因此不会勉强自己和别人。”

第一次认输是在高二。“我咬紧牙根拼命争抢,对方轻轻一推,我就往后倒了。”范頔记得那场球赛。那时候他刚来英国。

从小自我智力的优势和家庭财富的支撑,让他来英国前最享受的,就是一种获胜的骄傲感。然而,这种骄傲感从落地英国开始就慢慢被摧毁。刚到这里的学校,财富已经构不成他的骄傲,而读书成绩在这里也没被怎么看重,“英国人看重的更是你自己,你作为一个人的力量。”憋足劲的范頔选择在中国最擅长的足球来试图证明什么,但怎么就是踢不过外国人,“他们是吃牛肉长大,我是吃米饭的”,范頔躲不过自己的失败,但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他让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接受“有原因的失败”。

紧接着申请大学,“竟然被剑桥拒绝”,虽然后来读的伦敦政经也是名校,然而这次的受挫他连一个理由都找不到:“从各种条件上看,我怎么可能落选?”

那时的范頔已经无法和太多人分享这种困惑。范頔是1998年来到英国的,那两年,中国的高中生里才开始有人选择留学英国。他父亲,以及父亲所在的朋友圈算是中国最早的“有名利”的阶层,于是他和另外的三个同伴被送到英国。


十二年过去了,“有的读书读到一半就回去了,有的拿个留学背景回去混得很好,其中一个和他同岁的同学,现在成了某家市值几百亿的中国大企业最年轻的掌帅——“哦,他和那家企业的千金是在英国读书认识的”。最开始来英国的这群孩子,彼此知道每张稚嫩的脸背后是什么——一个家族、一家大企业,而他们也彼此知道他们不仅为了要寻找自己的生活,还要寻找背后这个企业这个家族发展的可能,这因此形成了一个人数稀少但却彼此谨慎、不能“相依为命”的小团体。这种没被挑明,但彼此内心清晰的责任,让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成熟,说话处事总要掐着个调”。


从那时起,范頔就必须开始学习一个人剖析自己的脆弱,那种“几乎杀死”他的挫败感他一个字都没和旁人说,而是在安静的地方尝试冷静地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剖析:在中国,人还没确立好财富与人的关系,所以财富容易作用在别人和自己身上,过度放大一些虚假的东西,比如他人的成功和别人的失败,特别成功者,因此被财富的假象欺骗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好的,因而天真而放肆。“我其实是幸运的,这种夸大的自我认同慢慢被这英国挫败”,但还好,“英国挫败我是为了给我其他东西。”“打开这种包装,我才能发现我真正的脆弱,和真正需要的。”


范頔反复和我讲述一个人——那是高三暑假期间那个房东老太太。她是刚从一个大酒店退休的公关总监。在范頔看来,她简直为他提供了生活的范例:


每天早上是英式早餐,每次都要特意询问范頔当天的口味,关于鸡蛋就有六七种做法,咖啡则有三种泡法;晚餐坚持所谓英式三道菜——第一道汤,第二道主餐,第三道甜品。关于主餐,她有极苛刻的要求,比如鸡肉配白酒,牛肉配红酒。


他记得这老太太每次做饭都要点根烟,自己开瓶红酒,听着爵士乐,天气不错的下午她邀请他到草坪喝下午茶,听着她讲自己从年轻到现在,她如何获得自己想要的,又如何与那些得不到的缺失感相处。


“世界很不可控,太长线的追求容易受挫,只有细节才是最可靠的,所以英国人最懂得享受细节。”这是范頔总结的英式生活的本质,或者说,这是他找到的生活本质。


他找到的这个人生答案,让他毕业时拒绝父母已经安排的国内最好的会计师事务所和投行的面试,范頔和父母说,他想留在英国,父母没有任何强迫,说你试试吧。


他这么理解父母的豁达:“他们早为我设置了一条安全线,安全线上就让我去冒险了”。另外范頔还坦承:或许他们也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开心了。


最终他获得了投行的工作。


你最喜欢什么?——这是面试投行时,对方的问题,他说了一堆兴趣,游泳,溜冰,排球,网球,保龄球。然后,就被录用了。“或许是成绩确实很好,或许是这种生活态度吧——不知道你是否赞成,强度越大挑战越大的工作,越让人有兴奋感和成就感,然而越需要强壮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能力。”“强壮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能力”——说到这里范頔突然说,对,这就是我在英国学习到的。


这种强壮的生活态度是什么?我追问了一句。


“就是对驾驭不了的,或者得不到的能认输,然后享受自己能享受的,以此来支持自己等待机会。”


范頔特意和我讲了他现在最热衷的航海,“你试过航海吗?当你把船压低到45度,海载着你,风推着你,达到你作为一个人永远不可能自己达到的速度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感觉好像是你驯服了大自然,俯视世界,但,那其实是世界愿意让你俯视。要能享受到这种快感,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向现实认输,不要以为靠自己的蛮力划桨能干吗,不要停留在一个角度和风向不肯变换,而是不断尝试各个风向,等着找到和现实条件最合拍的那个角度,然后,耐心地等待突然的一阵风,你会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曾煜认为世界的本质就是欲望和规范


一开门是个大圆桌、几张大椅子,每个人找个位置坐下,走进来一个衣着考究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宣布提供一千万美元,请讨论并最终集体决定,应该购买以下哪些高风险的金融产品,以及为什么?”


这个巨大的金额和突然的任务,让这群前来面试的大部分人直接呆了。曾煜站起来,“大家别慌,听我的指挥,我把这些产品分成两组,现在我们分成两组人,请各自研讨推荐两个产品,然后我们再来一起商定,这四个中决定购买哪个?”曾煜说这话的时候,想着,左上角那个监视摄像机背后的评审,应该会觉得他是最出色的。


果不其然,那次面试,曾煜获得了其中最好的职位。


这是四年前他进这家跨国大银行的面试。现在他27岁,已经是这家银行的副总裁。他不屑地解释:“副总裁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基础工资的级别,在这个行业中,你的受尊重程度和你为银行赚的钱挂钩。”


而对于那次面试,他也就淡淡地评述一句:“我只不过掌握住了规则。”


在去往赌场的路上,他和我讲述了自己当时的准备:“我预先问到了可能的面试方式,然后详细分析老板的需求:一个是领导力,一个是判断力。所以我不断演练每个细节——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听我的指挥,说什么话评审会兴奋,以及可能出现什么问题要怎么解决,果然,整个局势就被我掌握了。”


说到这里时,我们刚好经过伦敦 Soho 区里面著名的色情一条街。


曾煜突然停下来,问,你知道前段时间伦敦的色情清洗活动吗?“但这是不可能禁掉的生意,我们需要文明,但也要承认欲望。能做的是把欲望管理得文明点儿。最傻的就是不承认欲望——这是这行最大的忌讳。”


在他看来,自己的工作的关键,是对人欲望的了解,以及,用一个好的规则经营它。


事实上在动身前去他熟悉的赌场前,他先领我在伦敦一家名气很响但收费很贵的中餐厅吃饭,订的桌是七点半,他却带着我提前半小时到,因为,他觉得有必要领着我参观整个餐厅,并分析其中的经营模式。“为什么这是伦敦第一家能把中餐做高档并迅速扩张的餐厅?”这是他一路在和我解说的,他享受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比享受食物还更有快感。


曾煜自称是一个锐利的人,他希望自己的每句话都尝试直接切中事物的本质。而他认为的本质就是欲望和规则。


曾煜很享受Soho区芜杂的活力


关于最体面的金融城旁边为什么就是声色犬马,甚至声名狼藉的 Soho 区,他的理解:一个是有规则的强烈的欲望,一个是没有规则的,但本质是同一个东西。


事实上他告诉我,著名的 Soho 居民,马克思就住在离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不远处的 Dean 街26号,耗时五年写下《资本论》。更早以前,亚当·斯密是在这里写下《国富论》。


在他的理解中,这两部奠定世界当代经济秩序的著作,核心的基石不是某个经济学概念,不是某条供求曲线,而是人性。《国富论》认为利己心乃人的天性,是经济的原动力。《资本论》认为人的利益和欲望交换,就是经济学的全部起点。


他的工作是投行当中收入最高的一个工种,也是竞争最直接、最残酷的。金融衍生产品于大部分人是陌生的概念,“其实就是为了规避风险,许多公司在自己股票的基础上设置许多游戏规则,每个公司要躲避的利与害各自不一样,经过各种组合会产生不同的放大效应。”金融衍生品种之多,可能即使是置身其中的从业者也无法一一道来。在数不胜数的即期远期、期货期权、掉期互换交易品种中,有人在卖出风险,锁定收益,有人在买进风险,博取收益,有人在复杂的对冲组合小狭缝中谋求大利益。曾煜是后者。


事实上他的顾客,有一整个国家的金融部门,有跨国企业或者国际性大机构,还有其他银行的同行、对冲基金等,他们相互买和卖的就是巨大的金融风险。他们之间是赤裸裸的对攻。如果用个比喻来说,金融衍生品交易员类似于一个金融机构的“暗部”。


这工作的危险在于,可能你组合的衍生产品有哪个漏洞,出现问题了,亏损是会不断放大的,可能一个小产品你亏损了只是每股几块钱,经过放大,就几亿几亿地蒸发,可能全部身家在一个小时里没有了。


“我最好的朋友和对手,就是风险,我们全部的收益全部从风险来,但它也可能一下子要了你的命”。“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审视这世界不断在发生的事情,推测可能的新变局,可能的利益点和风险,然后分解风险,做好新的布局,然后审视新的布局,有没有弱点,是否会让对手攻击。说实话,我每天都如履薄冰”。


饭局上,曾煜几次和我说到自己刚报了个意大利厨师班,“我一直做好了明天就可能发生问题,被炒掉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总会给自己报许多课程,老想着,被炒了就去做那。”


“我是被自己的不安全感一路追逐到这个工作的。”曾煜这样总结自己。


17岁那年来到英国,当时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母亲是香港一家百货商场的老总,他享受过这种家庭的安逸和骄傲。到英国第二年,父母各自发生了些变故,母亲经营的商场倒闭了,家庭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在英国的曾煜想了几天,和家里商量:你们帮忙处理一些学费,我自己处理一些,我相信,几年后收益肯定要比付出大。


收益,这是他第一次把课本里的经济学词语嵌入自己的生活,并且也当做自己未来的组成部分。


曾煜觉得自己或许是这些朋友中,最懂得英国人的,因为“做生意的本质就是要摸清他们需要的,还有他们可以接受的规则和方式,我的大学学费和生活,大部分都是从这儿来的,所以我知道。”


读大学的时候,伦敦有几家电力公司彼此抢生意,曾煜成了他们的业余推销员。没做几天,他就掌握了规则:“如果花园是传统的样式,而且雕琢得特别好的,一般不用尝试敲门,这些是老伦敦人,在他们心目中习惯和传统比什么都重要,不可能为了一点儿优惠改换电网,而且他们也不会为你开门,对老伦敦人来说,家就是城堡,虽然没有吊桥和护城河;如果是那种花园稍微打理,而且窗前摆些小饰品的,那成功几率特别大,因为这些一般是年轻人,刚工作,想尝试新东西也会在意一点儿小利润;如果花园的样式不够传统也可以敲,这一般是外国移民,只要告诉他这是英国传统用的电网,他们很有可能动心。”


他还卖过“派对”,“英国本地人和刚来英国的学生有个特点,都比较拘谨又渴望交际,所以我在圣诞节包了个场地,组了个派对”——这成了他学生时期固定的“生意”。


这些生意,在他看来,只是一次次人性的观察和演练课。生意的成败就是对人的需求和贩卖的规则掌握得准不准确。


曾煜带我去赌场,是为了展示他最大的爱好——德州扑克。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金融人都迷恋德州扑克。曾煜喜欢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简直就是人性的展示台,我在这里完成对人性观察的训练,以应用到工作中”。他打牌的秘诀是:“来的人先按照他的细微动作尝试归类,判断他们的经验,通过几轮修正确定他们大概的习惯,然后再通过几轮整理摸清他们伪装、诓骗的小技巧,思考这些小技巧背后他们的思维体系,抓住他大概的思维框架、性格和人性交流技巧后,就可以牢牢把控住他了。”“前几轮我通常只保证不出局,到后几轮,我就一个个开始清理他们。”


说完,曾煜就拉着我站在赌桌旁,一个个分析每个人可能的性格特征。


然而也是这样的曾煜,在和我走出赌场时突然莫名感伤。他告诉我,自己今年年底会获得“不错的分红”,“这基本会让我没有对财富的不安全感了,然而我突然有很强的失落感,像是被一只狗追着跑了很久,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很好的地方,那狗却不见了,然后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了。”


或许之前十年,他都是被父母在生意突然的得失统治,当他掌握的技能使得他挣脱了这种恐惧感,也失去了全部的方向。


曾煜这几个月有点心神不宁,他带着爸妈出国旅游,购买他想为爸妈购买的昂贵的东西,尝试发掘各种兴趣,却始终没有找到未来方向的感觉。“打败别人的成功的烈度最吸引我,然而,这样的战斗也是需要理由的,我在乎的不是钱,而是背负某种责任后的成就感。或许我应该回国吧,帮忙国家防范其他国家金融的欺诈,这可能很有趣。”


送我回宾馆的路上他就这样一直若有所思地说着,看得出他其实想找个人商量,但谈话到了我该到的站点也就突然结束。“不好意思,明天虽然是星期天,但我必须早起,新年是资金最多、心态最放松的时候,可以发动几场大战,前3个月赢了,后面9个月你就可以没有包袱,而这会帮你未来9个月压制住所有人,因为心态上赢了,我必须准备明天的东西去了,希望有天能在北京见。”


穿着黑色皮衣的他挥挥手,消失在金融街黑压压的人群里。



范飞飞曾获得德州扑克地区比赛的冠军


曾煜和范飞飞就像是这世界的一明一暗——朋友私下说。


如果说曾煜拥有生活的暗面催生出的一套人生哲学,范飞飞的全部思考框架则脱胎于太过顺遂的人生。两者都是异常强悍的人生理念,都最终向往更好的世界,然而,曾煜“有时候会对自己凌厉得让朋友心疼”,而范飞飞则“纯粹得让人也担心”。


进到会议室,那个来自中国内地的老总正跷着二郎腿。他乜着眼看到进来的是这样一个三十不到的人,头干脆就歪到一边,自己玩起了手指头。


范飞飞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特别当对象是国内来的老板。他依然很职业地坐到那人对面。带着微笑问:请问您的第一桶金怎么来的?


那老总不答,旁边的秘书着急翻阅材料,根据上面的材料一字一句地念。


请问您的盈利模式是怎么样的?范飞飞继续问道。


秘书又在查找材料,范飞飞的淡定反而让老总自己着急了,一拍桌子:“我一个即将上市公司的老总,千里迢迢来到英国,为的就是让你这个中国小屁孩来提问我?”


范飞飞依然带着微笑:“先生,希望您能专业一点儿,首先我代表的是您希望争取的客户——这家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投行,这家公司认可我了必然有合适的判断体系,这点您不用担心。再来您是为了争取投资来的,现在您最需要做的事情不就是争取我的认可,不管我到底几岁,从哪儿来?”


那老总自己窘了,一下子局促起来了,终于露出尴尬的笑。秘书适时地要递过香烟,范飞飞拒绝了,他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地完成职业要求他做到的一切。


其实范飞飞知道那个老总想要的,“一个古老而且豪华的办公室,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国外资深顾问,用很纯正的英国腔,严肃甚至带点儿威严的提问。只有这样,他们才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想像中的那种成功’”。“这其实说明,他们是不成熟的。连成功都需要依靠别人设定的想像。我很担心。”


不要误解范飞飞的这种淡定仅仅来自他的职业。其实是来自他对这情绪称得上“有点超脱”的判断:“这种小情绪只是他们成长环境催生的小恶意,对他人无害,其实我们更应该帮他们。”


范飞飞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职业的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总有说不出的奇怪。“你们的摄影师说我看上去撑不起这样的衣服,甚至这样的生活。”他笑着说:“他想像应该是更老辣的人,才能做这行。”


“难道纯粹不是力量吗?”我和他说过朋友的担心,他不解地反问。事实上范飞飞是一个地区德州扑克的冠军。“纯粹有时候也是最锐利的力量。”


他已经是这家国际排名第一第二的大投行的基金经理。其实那个国内的老总,只是他每天面试的众多老总中的一个。他每天8点进办公室,一般就马上开三四个会。会议有视频的、有当面的,对象是他已经拍板持股的某个国家大公司的董事们,或者希望争取到他投资的老总们。


他每次坐在圆形办公桌的一头,面对视频里或者座椅对面那一堆上了年纪的经济界大鳄,听他们一个个汇报最新的收益,未来的规划,然后看他们紧张地等自己追问他们可能的问题和风险。


其实范飞飞并不享受“审问”各国老总的快感,或者说他不需要:“人生的快乐如果是靠虚荣支撑的,那这样的人肯定做不成什么事情。”他觉得最开心的,是发现自己看好的每个企业的问题,并且和他们一起找到解决办法。“我代表这个投行投资几亿给那家公司,都不是短线,而是长线的,这种长线持有在于,我们相信,他们开发的模式是生产这世界需要的东西,是能改变这世界的。”


事实上除了投行经理的这个角色,他还是香港一家慈善机构的创办人和经营者。


和他聊天,我总会忍不住好奇:这种纯粹到让人觉得像生物标本的人生观从哪儿脱胎的。“难道你没经历过创伤和挫折吗?”


“怎么可能没有。但我可以尽量从问题中提取出好东西。”他顿了口气,“理性是很好的武器。”


然后他开始讲述自己面对过的问题以及自己怎么解决,提取出好东西。“刚来英国我家里的环境在这些同学里并不算好,但还好我有在经济学、逻辑学的特长,我没有规避弱势,而是坦然接受它,所以不攀比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相反,我享受自己的特长,从其中我获得快感。”


“到剑桥读书,我发觉什么是真正的天才,我发觉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在那领域超过他们,但是老天爷很好,这些天才都偏激偏执,做不来其他许多事情,而我恰好能做。”世界的问题和自己的缺点,就在他这种逻辑下消解、消化了。这种思考模式,最终滋生出这样的一个范飞飞。


我还是逼着范飞飞说自己最大的问题,范飞飞想了想:或许是太过理性。


范飞飞经常到英国国家剧院观看表演,并喜欢在三楼的咖啡厅看书




李剑锋近期和周亦颀结婚了,他们想一起找到最美好的“生活样本”




趁着周末,李剑锋和他的妻子周亦颀特意带我到他们最喜欢的肯辛顿漫步。这是这几个月来他们常走的一条路线。肯辛顿是伦敦最高级的一片住宅区,安静、幽雅而舒服,事实上《彼得潘》的开头就是:“在伦敦肯辛顿公园,有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


他一边走一边和我分享他觉得这里美的部分——从一条道路的设计,到一户门窗的美感。“其实人一辈子真就两个事情重要,一个是发现自己要什么,一个是建立秩序让他得到满足。”“一个好的国家和社会秩序,是帮助人发现并建立。”


“谁都愿意这样说,但不是谁都有能力做到。有自己的原因,也有社会的原因。”在李剑锋看来,这是每个人也是每个国家,最大、也是最本质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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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伦敦交易员想和大家讨论下, 如果我近期同时卖空港交所,做多新交所,大家觉得如何,欢迎各路专家私信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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