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作者：周梦蝶

为你读诗：赵小刚 | 青年编导、制作人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

——庄子

绝尘而逸。回眸处

乱云翻白，波涛千起；

无边与苍茫与空旷

展笑着如回响

遗落于我踪影底有无中。

从冷冷的北溟来

我底长背与长爪

犹滞留着昨夜的濡湿；

梦终有醒时——

阴霾拨开，是百尺雷啸。

昨日已沉陷了，

甚至鲛人底雪泪也滴干了；

飞跃呵，我心在高寒

高寒是大化底眼神

我是那眼神没遮拦的一瞬。

不是追寻，必须追寻

不是超越，必须超越

云倦了，有风扶着

风倦了，有海托着

海倦了呢？堤倦了呢？

以飞为归止的

仍须归止于飞。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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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周梦蝶46岁时，初识南环瑾，立即为其渊博的才学折服。这位被媒体人称作“孤独国王”的孤傲是人，不久便拜于“南门”。

一年春节，南怀瑾问周梦蝶：“你今年有什么新希望？”

“什么新希望？”

“譬如，结婚？”

“老师，我弱不禁风，贫无立锥，结婚？”

南环瑾略一沉思，非但没有出言安慰，反而“赞同”道：“嗯，说得也是。前程有限，后患无穷！”

老师的点拨让周梦蝶心中的火苗毕毕剥剥燃烧起来。“前程有限”四个字像是一盏心灯，又像是一道符咒，贴在他枯瘦的躯体上。为了生计，他摆过书摊，看过茶庄，当过守墓人。晚年更是贫困交加。

在他这里，“安贫”便是追寻他所“乐”的“道”，一种只有在出世入世间才能淬炼的“道”。他失去的是有限前程，得到的是无限自由，就像他在《逍遥游》中所表达的“以飞为归止的／仍须归止于飞。／世界在我翅上／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这恐怕是连庄子都会称羡的大逍遥。

- 诗享 -

脱离尘俗，只静候那片苍茫之境。风起云涌，遗落着你掠过的踪迹，亦可杳无踪影。那北溟之地，不似温柔，梦归处又带着忧愁。你只愿幻化成天地间的巨鸟，绝尘而起，飞跃过眼前的阴霾与长夜的濡湿。而这天地冷冷地沾湿的，则是你高寒之处的心。

庄子对诗人影响甚深，诗人常受庄子启发，一同驾乘着思绪遨游。《逍遥游》本是庄子之语，此刻，诗人能以此为引，心中的引渡之海渡了无穷想象。庄子，这位穿越时空的老师，指点着诗人在想象的世界也展开着属于他的自由空间。庄子助他绝尘而逸，事实则使得他得到了更多的沉郁情结。一面欲同他一起开拓自由的广阔，一面又沉浸于自身的哀语伤绝。对精神世界的自由孜孜以求，万事万物又得以在无所依凭中相互依存。是与否，有与无，必须相互依靠，又得不滞于物，这也正是庄子所推崇的人生态度。

就如同是重生的躯壳，惟借一双臂膀，只愿能振翅飞翔。从《齐物论》里飞活了周梦蝶，也带着庄子无穷尽的想象，道着一种对于自由穿越古今的向往。诗人是诗人堆里鲜少一见的修行者，“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更是概括了他对诗的情感以及他四十年的诗风的走向。在悲苦中潜心寻找，孤独也罢，依存也罢，只此一生，终得逍遥。

▎读诗嘉宾

赵小刚

青年编导、制作人。舞剧代表作《肥唐瘦宋》系列、《莲花》、《西游》。闲舞人舞蹈工作室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