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记者节刚过。

这一天却发生了无力的事情，

让这个记者节颇为讽刺。

因中国泉州泉港发生化工泄漏，政府信息公开严重滞后，当地媒体都被禁言，只能依靠自媒体传出声音·····

就在记者节这一天，

记者们都在思考，与其说思考，不如说在叹息。

有这样一名记者，专门赶到事故发生现在，并且发了条微博——

【记者节在路上】今天到碳九泄露的福建省泉港区，近距离感受事故现场。可能是因为处于“台风眼”，其实当地还算挺平静，村民担心的是损失怎么办，而对于碳九的危害，似乎讨论的较少。第一图，距离事故点大概一公里海面，前面的鱼排因为泡沫被腐蚀下沉了，但是鱼排上停留了一排白鹭。第二图是发生泄漏事故的油轮。第三图，当地很多村民戴着口罩。第四图，下午去的时候，有不少工作人员还在清理吸油毡。

其实采访全程都没戴口罩，现场还是有异味，但是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可能因为清理，加上季风和洋流的影响，事发现场还可以接受，但是污染物有扩散出去的迹象。暂时到目前为止身体没有异样，有不少朋友发来信息，不能一一回复，在此抱歉。

插播:为什么那么多这节那节商家都有打折促销，记者节没有？因为记者穷呗～

一句诙谐的话，戳中媒体人痛点。

不禁让人深思，国之大，记者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而在刚刚举办的中国传媒大学记者节上，

崔永元选择公开露面了。

和过去无数次网络视频中他的铿锵有力、怒发冲冠、口齿伶俐相比，

这位昔日的王牌新闻人面露倦意，

他说：“我有今天，没明天。”

话音刚落，

观众席里传出了一声——

“加油”。

（露面视频截图）

他带着一顶帽子，难掩憔悴，黑眼圈，身体略显浮肿，他说得话不多，一如既往的幽默诙谐，但是能感觉到他简单话语中带着骄傲的辛酸。

以前的他，就算长期备受失眠困扰，依然神精焕发。

活动现场主持人邀请他上台，

场下响起了所有传媒大学师生的热烈掌声。

主持人问他：

“大家都挺关心你，小崔，你还好吗？”

小崔笑了两下说：“不好”。

是啊，小崔现在是什么处境？

用他自己的话说，

那就是：

有今天，没明天！

最后主持人问他：“节目最后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说：“我以前是新闻系毕业的，然后当记者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说，怎么填介绍信？怎么提好问题？怎么做录音剪辑？怎么让他顺利的播出？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怎么面对死？

“我也不相信我这辈子会遇到这件事，但是现在确确实实的是遇到了，而且不是来自一个方向的死亡的威胁。”

“我觉得可能，我这辈子当记者，遇到的这个经历就算全了。真的，就算完全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哪怕我这一次是最后露面，我觉得，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我也觉得我是传媒大学的骄傲。”

采访结束后，崔永元在微博更新动态

这几个月，小崔因“阴阳合同”事件，一直被推向风口浪尖，

而如今，

他已经被逼到说，

“有今天没明天”，“要怎么面对死”

甚至是“最后一次露面”这样绝望的话！”

不过这次露面，

小崔没有提及“阴阳合同”话题，

提到了一家面馆。

崔永元面馆，

开在传媒大学餐厅里。

崔永元说一碗面10元到15元左右。

你要问生意怎么样？

还真不懒，

同学们都在以吃面的方式支持小崔，

因为崔永元说：

“崔永元面馆所有收益，我们都会捐出来。”

作为奖学金，也是助学金，还要用来支持传媒大学师生。

作为传媒大学教授，

他经常喊学生们孩子，

因为他觉得学生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龄。

而他带的研究生，买的所有的书，都是崔永元出钱，

他说他的学生可以到崔永元面馆吃一辈子的面，

崔永元承诺还要带学生去四大文明古国考察，

所有的钱都是他出，

不过目前，他的学生只有区区两个。

说这话时，他对教学的拳拳之爱溢于言表，

可是让人听起来也颇辛酸。

小崔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新闻人。

他一直再以自己的方式，

践行着自己的价值，

尽管他做的这一些，

理解的人一如既往支持，

不理解的人网络上喷她，

现实中还有死亡威胁他，

应了那句，

知我者，为我心忧，

不知我者，为我何求。

这年头，说漂亮话的人太多，实干的人太少。

这是一个黑白颠倒的时代，

有钱的人很多，

有情怀的人也很多，

但实干的人太少，

实干不遭人厌的就更少了

想到崔永元，

不禁让人联想到另一个媒体人——调查记者王克勤。

随着 " 疫苗危机 " 爆发，一个老话题又被重新提起，那就是调查记者的衰弱。有人说，调查记者 130 人。一瞬间，怀念调查记者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们怀念调查记者，显然是调查记者能够为我们揭露真相。比如这次疫苗危机下，没有报道为我们提前预警，当危机爆发时，没有报道为我们提供更多细节。幸运的是，来自自媒体的一篇文章《疫苗之王》得以引爆疫苗话题。

如果有大批调查记者，也许事情的局面不会如此被动。人们怀念调查记者的心情容易理解。

曾有媒体统计，很大一部分知名的调查记者都转行成为企业公关。企业公关虽然也和文字打交道，但离揭露真相已经很远了。他们为何转行？相比而言，调查记者收入偏低、任务繁重，而且有被企业起诉和 " 调查争议 " 所引发的风险。还有纸媒衰弱、新媒体崛起等原因，对于动辄上万字的深度报道，很多人一时也难以消化。

所以，调查记者这一群体有可能成为历史。从这个角度看，这场怀念潮不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反应，一部分原因也是对未来的恐惧。

不过，除了企业公关，相当一部分调查记者投入了某种程度上更艰难的战场。他们的境遇值得我们深入了解。

王克勤的 " 另一战场 "

王克勤是这次疫苗危机中经常被提到名字。2013 年，他因报道《山西疫苗乱象调查》被迫离职。顶头上司也遭遇同样命运。

被离职的原因不明。其中他提到的一个原因是，文章中第一标题是 " 近百孩子不明病因致死致残 " 被各大网络，包括很多报纸转发时改成了 " 近百孩子接种疫苗致死致残 "，某种程度上制造了恐慌。

《山西疫苗乱象调查》并未确凿证明儿童致死致残与疫苗的确切关系，但不了了之的结果无疑为后来的疫苗危机埋下伏笔。

曾经想要做 80 年调查记者的王克勤在媒体行业遇阻后，选择在公益行业开辟了 " 另一个战场 "，那一年是 2011 年，他 50 岁不到。

2010 年，他因报道《甘肃 " 尘肺村 " 调查》关注到中国尘肺病群体，当时他的报道令甘肃省社保厅表态要启动 600 万紧急救助。2011 年，他联合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共同发起 " 大爱清尘寻救尘肺病农民兄弟大行动 " 项目。

据王克勤说，保守估计中国有超过 600 万尘肺病人，处境相当严峻。

但是，与王克勤强大的新闻影响力不匹配的是公益事业的无人问津。项目发起半个月后，捐款额达到 2500 元，都是熟人捐助。他开始疯一般发相关微博，一度一天几十条。直到 " 微博女王 " 姚晨等明星转发了他的微博，才有第一桶金 40 万元。但是，艰难的情况长期得不到改善，两年时间里，很多公益人员 "0 薪资 "，他心里只挂念一个字：钱。

他说，做公益比做记者难多了。以前做记者是大爷状，现在做公益是孙子状。

大爱清尘的救助对象是得了尘肺病的农民工，这一群体不比孩子和老人那么受关注和容易引起同情，最早受到关注还是农民工迫不得已 " 开胸验肺 " 的悲剧新闻。所以，项目难以推广。

这里不得不提到演员袁立。2015 年 7 月，袁立参加了大爱清尘的志愿者行动，实地跑了上百家尘肺病农户。在她微博宣传和带动下，大爱清尘在当年的 7-9 月迎来筹款高潮，三月累计筹款 462 万，成立 5 年筹款首次超过 1 千万。

如今大爱清尘成立已经 7 年，截止 2018 年 5 月，累计捐款 6458 万，至少救助了 2643 条性命。

根据大爱清尘六周年审计报告，资金结余 1172 万，机构的运行情况尚可。

这样的成绩值得肯定。但是，相比于 600 万的群体而言，又显得十分渺小。更不要提尘肺病病人的 " 看病贵 " 问题，换肺动辄 30-40 万，还不计后期养护，即使普通的正规药物治疗也得花掉每月 2000。

所以，依靠大爱清尘的力量实在十分微薄。按照王克勤的计划，项目的最佳结果是推动政府接盘。但这笔昂贵的费用对政府又何尝不是一笔负担。上述 PPT 中提到中央财政支持仅 345 万元便是一个证明。

所以，王克勤注定要走上漫漫的公益艰难路。

老兵难回家

大爱清尘的情况无疑是幸运的，同样是知名调查记者发起的 " 老兵回家 " 项目可能就没有那么乐观。

老兵回家的项目发起人叫孙春龙，原瞭望东方周刊记者，2008 年 8 月，山西省娄烦县发生山体滑坡，造成重大伤亡，官方称死亡人数为 11 人。孙春龙乔装打扮成装修工人卧底娄烦县，最终统计出 41 人的死亡名单。

报道一发出，很快遭到网络删稿。沉默一个月后，迫不得已的他在博客发表致山西省省长的一封举报信。举报信发出后，压力铺天盖地。好在总理知悉后做了批示，才有真正的公开大白。

2011 年，孙春龙转行发起了 " 老兵回家 " 项目，将目光聚焦原国民党抗战老兵，帮助他们与亲人团聚和提供关怀服务，以及寻找当年中国远征军遗留国外的遗骸。

这项事业在他看来是在与时间赛跑，时不我待，因为老人们垂垂老矣。他曾计划干 5 年然后回到媒体行业，但情况不允许。根据 " 老兵回家 " 项目运营机构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的审计报告，这一项目正处于长期负债，自 2014 年起已经 4 年负债。

2014 年，负债 18.2 万元。

2015 年，负债 38.9 万元。

2016 年，负债 55.4 万元。

2017 年，负债 42.4 万元。

我们看看其资金多么紧促。2017 年年度收入为 4083.7 万，而业务活动成本为 3610.3 万，管理筹资费用为 242.6 万，占了绝大多数。

除了上述两位，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何忠洲也是调查记者成为公益人的典型，他的作品《向下的青春》造就了 " 蚁族 " 一词，蚁族群体开始得到广泛关注。

何忠洲的情况最不佳，其发起的推动工人半工半读的蓝衣工人合作社销声匿迹，其官方微博早在 2014 年停更。

如果把他们放在中国公益事业的大环境中，大爱清尘的境遇好过大部分机构，老兵回家项目也算得上成功，而何忠洲的结局可能是更贴近现实。

根据 " 公益人保障机构 " 益宝发布的《中国公益人保障状况专题调查报告 2017》，年度收入在 10 万元及以下的机构占比为 57.26%，而年收入 500 万元以上的机构，仅占 6.85%，占比最小。这很大程度影响力全职公益职员的收入。《报告》显示，月收入在一万以下的占比近 70%。这样的收入对于更多优秀人才是没有吸引力的。

眼下有一个鲜活的例子，知名公益人雷闯以关注乙肝携带者权益问题名，2015 年 7 月，他在自己组织的公益徒步活动 " 性侵 " 了一名女生，如今事件败露，令人遗憾又愤怒。

公益圈的某些部分成了一潭死水，以至于腐化败坏，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很大缘故是优秀的人才没有进入，不怀好意者不能退出，缺乏正常的优胜劣汰。

以上资料和例子更反映了一个道理：国人对公益事业并没有达到足够的热心程度。换句话说，捐钱实干的人还是太少。因此这个行业还显得捉襟见肘。

当我们在怀念调查记者的时候，我们是在悼念他们为我们做出的努力，我们怀念的是好处，但我们本身给予对方足够的回报了吗？

自媒体人 " 三表 " 说：

我们来看看仍在做调查报道的那帮人的境遇：新京报的《剥洋葱》，他们的阅读量很少过两万。腾讯的《谷雨实验室》，他们的阅读量过一万都费劲。腾讯的《棱镜》，他们阅读量也就在两万左右。他们发出的那篇《造假不断，6 年销售上亿支，长生生物疫苗流通链调查》，48 小时的阅读量还没到十万。而给调查记者哭丧的文章转到十万加了。

很多时候，他们要做出超出他们报酬之外的努力，甚至冒上生命风险。付出和收获的落差对他们并不公平。

在怀念调查记者的同时，更重要的是，请不要忘记——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