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电影节即将闭幕，中国电影此次征战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豪揽国际电影人好评的《心花路放》，在国内，这部电影10月1日到7日的国庆长假票房收入为6.3亿，加上9月30日的1.3亿收入，累计票房收入高达7.61亿，占国庆档电影票房收入的7成，这个数字甚至超出了去年国庆档总票房。除黄渤、徐峥等一线影星颇具吸睛效应，许多观众还在奔赴影院的过程中诠释了对一个名字的狂热。

宁浩，这个在近十年中国电影发展中频频出现的名字，已经变成一种符号，其作品风格的变化、叙事的跳跃以及技法的进步折射出导演本身的个体成长，其间微妙的同构一次次震撼了中国乃至世界观众。正式从影至今11年，7部长片的创作量，20多亿的票房号召，如今的这份广为人知使得宁浩最初“压根不认为自己会从事电影”的人生情态颇为不可思议，当我们反观他的作品，很快就会发现，讨论的基点总绕不开宁浩的出生地和那一次颇赋笑点的人生转折。

【不叛逆，只是执念自由】

山西太原，一个普通的、常被遗忘的北方重工业城市，冒着浓烟的钢铁厂，黑色的树和轰鸣的噪音，随处可见的煤尘和厚重的煤气味，这是宁浩的少有人关注的童年生态，而这恰恰是其电影作品中让我们叹为观止的魔幻感的源头。

少年时代的宁浩，唯一与众不同的标签是画画，但在中国的80年代，这样的文艺才能被视为“不务正业”，因为它解决不了生计问题，也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在实用主义的统领下，人们对遥远地方的向往其实从来不曾消弭，宁浩考艺术类中专选择意外的释放了陈年煤渣中的不安与焦虑。

宁浩考上的是陕西省电影学校，然而与电影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并不令人兴奋，因为这所学校实际从属于陕西省电影公司，其培养目标是电影院放映员，而宁浩所学专业是“很不主流的”画电影海报，在这里，对于自由的追溯表征为了真正的毫无约束，大把大把的闲暇，电影成了消磨时光最好的方式。80年代后期，香港电影开始以各种形态进入到内地文化娱乐生活当中，宁浩这一代少年都是在录像厅里开始接受电影的启蒙。不过那个时候，极少会有人因为香港电影而建立起明确的电影观念。宁浩也不例外，他迷恋香港电影，一方面是为解决基础的娱乐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兼带着了解外部世界。简单的观影感受和高度同质化的电影题材和重打斗的场面评判让宁浩在很长时间内都就将电影视为普通工业品。直到一次偶然的经历，这种观念被突入起来的新世界打破。

学校里几位年轻老师从北京带回来一些所谓“内参”，即平时在外面的录像厅里看不到的非港片电影，身为班长的宁浩承担送片任务，被允许坐下来一起看，《情迷六月花》、《布拉格之恋》、《新桥恋人》、《人鬼情未了》等欧美电影，后来的以黑泽明作品为主的日本电影，浸淫于港片多时的宁浩被彻底震撼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电影启蒙便是以这样的偶遇为起点，而此时，宁浩却要毕业了。时值1996年，宁浩此次的选择又一次显现出对于个体精神自由的执守——远赴北京，以画画的身份进入影像行业，4年北漂生活，积累了大量MV作品和一笔丰厚收入，宁浩可称得上有导演素质了，其影像生涯也随之进入了新的阶段。

【从《香火》到《疯狂的石头》】

宁浩的电影作品是诞生于2000年以后，那个时代的中国电影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种是旧有体质衍生出来的所谓主流商业电影，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都在根据新形势而向商业电影领域转变；另一种，是与主流完全割裂的独立电影，贾樟柯拍出了《小武》和《站台》，第六代导演王小帅和娄烨等人的作品则更为特立独行；后一类电影更受国外电影节的青睐，只是依靠在国外电影节上获奖来证明自己电影价值的方式很难在中国电影市场找到立足点。宁浩的作品在这个节点产生，却与上述两种类型有很大的差异。

2003年，宁浩发布了处女作《香火》，这部电影表面上看很有贾樟柯电影的味道，也有鲜明的“影展作品”风格，记录的手法、缓慢的节奏，边缘的人物和山西的方言，文艺气质十足，但静下心来细细琢磨这部泛着苦味的电影，则会品出一番传奇的味道，宁浩在做导演阐述时说“我觉得香火还是一个情节剧，就像你所说它还是一个传奇。我虽然觉得电影有很多种，我尊重电影的其他属性，电影的本体我也非常尊重，我尊重它语言本身的华丽。可是对于我来说最有魅力的是传递一个故事。”观众的反馈也将之描述成一部观赏性强也易于理解的故事片。电影里的场景和人物设置都极为简洁，围绕一个乡村庙宇里戴眼镜的小和尚，去讲述这个人的世俗生活，庙里的佛像倒塌，香火短缺，小和尚就四处奔走，找钱重塑佛像，精神的信仰随着实体佛像的崩坏而崩坏，这个本该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结结实实的掉进了万丈红尘。情节的荒诞性超越了叙事技巧，其中隐喻让人不寒而栗。这部电影获得了小范围成功，在东京电影节和香港国际电影节都有斩获。宁浩的第二部作品也是这部电影成功后的衍生效应，《绿草地》描述内蒙古草原的一群孩子，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瞬息万变像其他重大的人类变化一样，很难落到这个地域，即便落下了，也如滴水汪洋，仅现几缕微澜。孩子们的生活还延续着祖辈们的步骤，骑马、放牧、迁徙。在宁浩的电影里，这个民族的文化成了现代文明沙漠里的童话绿洲。必须重笔描绘的还有这部电影九曲十八弯的拍摄过程，由于出资方临时撤资，宁浩将胶片拍摄改为数字高清拍摄，浩浩荡荡几十人的剧组标配被削减成了十几个人的小班子，最棘手的竟然是草原上的生存困境。宁浩把这辈子拍电影所有的困难经历了一遍，顶着巨大的压力，成片《绿草地》于2005年面世，为他赢得了更长足的国际声望。

酝酿已久的一个剧本让宁浩兴奋不已，有了自信，有了投资，商业剧本，这就是《疯狂的石头》产生的背景，其实剧本从2000年就开始写了，最初的名字是钻石，凭借这一剧本，他拿到了刘德华举办的“亚洲新兴导演”计划的合约。不难想象，这部电影将会引起怎样的关注，可是实际的爆炸力还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该电影之前，中国喜剧流派清晰：一种是陈佩斯式的，依照肢体动作和夸张的表情来达成喜剧效果；一种是冯小刚式的，依靠语言来达成喜剧效果，宁浩的电影又以另类的姿态呈现出来，片中的所有人物都在进行着环装的人生轨迹，真与假，善与恶的标准被模糊化了，但在具体的情节点上又有着那么明晰的参照物，人物的经济、政治地位，此刻与未来的命运都将悬殊却不可避免的走向同一，结尾段落，当各路人马毕其功于一役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黄渤饰演的黑皮却被困在下水道在进退维艰，其他叙事线索的激烈进展和黑皮这条线索的停滞交叉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黑色幽默。黑皮的存在看似毫无意义，但却偏偏成为了最为有趣的一环，这个世界的荒诞可笑通过黑皮这个可恨可气又可怜的小笨贼喷涌出来。至此，中国喜剧有了第三种方式，这种方式是更为戏剧性的更为电影化的方式，它的幽默效果的表达是依赖于彼此交叉的叙事线索和精心营造的戏剧情境来完成。

【从疯狂走向更疯狂】

在宁浩手中，电影似乎不是一个工程浩大的需要苦心经营的事情，而是水到渠成，云淡风轻，他可以像孩子一般肆意挥洒，那种天真和玩闹的痞气总让人觉得可爱。同时喜剧电影里人物的悲情命运成了宁浩的铭牌，一些电影中常出现的象征意义和核心设置是中国化的，有生活气的。《疯狂的石头》之后，宁浩又拍了《疯狂的赛车》，续写当年的畅快淋漓，而此后的《黄金大劫案》，则是华丽语言的集中展示，很多人批判他为了满足制片人的利益需求，铺排浮华，也有人批判他终将成为媚俗商业大片的同化物，但当我们回味电影中情节的一个个转折点，即会发觉宁浩还是原来的宁浩，深爱着土里长出来的平凡人，有骨血，有弱点，因而可接近，能触摸，而他讨论的命题依然是人性的复杂和面对不同境遇时，本能与理性遭遇时自然流露的荒诞。从电影的匮乏时期一路走过的宁浩，好奇心没有泯灭反而更浓厚。

如果说《黄金大劫案》是一个色度饱满的油彩画，那《无人区》便堪称笔法劲道的木版画了，典型的公路片，宁浩尝试了新的电影拍摄手法，将整部影片的色调统一为深重的黑黄，当年上映是怎样的多番坎坷，历经阻隔，我们在这里不愿赘述，读者意会。这部电影让我们看到了皱眉的宁浩，也奠定了宁浩的艺术地位，而其实虽然深爱商业电影，宁浩从不是喜剧小丑，从他的作品里，我们笑的前仰后合，哭的泪流满面，抑或难言感受，总不至于面无表情，导演汹涌的人生体悟总能适时的传导到观者心中，它不讨好谁，但任是谁，也不讨厌。

今年《心花路放》强势上映，常常有一整个片段，15分钟都是高潮。大腹便便的花心鬼和稍显笨拙的失意男，车也撞了，路也走了，枪也完了，女人也看了，新奇事不少，老地方还在，所有这些，相信很多人都已经在脑中完成了回应。其中的哲学还是平民化的，云南文艺指向的植入也不过是在雅中俗事，有那么几点灯光暧昧也不必指责低俗，因为这总还是现实的生活的综合面，可能太纠结也更疯狂，其中的荒诞主义已是一种解构，事物有多面，有多角度，很偶然，又不得不。这种带有游戏色彩的戏谑里有真正严肃的哲学和世界观。时空组合，芸芸众生，哪个那么顺心遂意？于是荒诞。

【结语】

借助他的电影，我们了解世界的方式不是简单的真假、善恶、长短之辨，也不是英雄、好人、坏人、女人、男人这样的简单定位，甚至欲望、救赎、悔恨、喜怒哀乐都变得意义模糊，在他这里，我们可以暂缓对于他者的想象，但终究固化不了这电影内外的人的生活，唯一宽慰的竟是荒诞无法避免时破涕为笑的气定神闲。宁浩，就像他工作室的名字一样，坏猴子，俏皮，活泼，痞气又惹人喜爱。可能正是这种不规矩的孩子气让你我在靠近它的初刻即被吸引，之后即便批判也还是寄予希望。如果他已然成为中国新一代喜剧的符号，仅愿适度消费和勿忘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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