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在世界尽头，水上飞机在森林上空飞行，前方是丘陵状弯曲的地平线，无边无际。飞机飞得很低，海拔显示是700米，天阴着，云很低，穿过一小块一小块的雨云，一会雨打湿了舷窗，一会太阳又射了进来，下面的树木向天伸展着，似乎手就能摸到。同样的云彩就在舷窗外，人就在天和地的窄缝中穿行，地面上除了森林就是湖泊，以及把湖泊连起来的河道，更多的湖泊是孤立的，是一些比较小的水塘。亿万年前这儿是冰川，冰川退却后留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冰碛湖，唯一不变的是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没有人的痕迹，左右上下看去，远方除了树还是树，这里是绿色的荒原。

这里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西北部，我们是从多伦多起飞，向西北穿过休伦湖到达苏必利尔湖边的小镇苏圣玛丽，再从机场转乘水陆两栖飞机，目的地是距此北边约一千公里的波蒂奇度假木屋，能容纳六到八人的水上飞机是两地间唯一的交通工具。

从飞机启动的那一瞬就知道这是一次孤寂之旅，它为追求静逸的人设计。小屋位于卡比纳卡加米湖边，飞机飞越了无数个人无人湖后往下一摇，就稳稳降落在湖面上。湖中码头上早有一群人在等待我们，用棍子七手八脚的把飞机拽过去，很快行李就被装上四轮摩托拖走，我们像天外来客，降落在这个巨大而又安静的森林湖里。

波蒂奇松木度假屋的名字来自于本地的红松木，这个度假屋是女主人贝蒂的父亲建立的。她的父亲童年常来这一带玩，二战后他在此修建了石头做步道，并陆续建造了几座木屋，随后慢慢发展为对外营业的度假地。此地交通不便，建房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其余的用飞机运来，包括现在的补给。水上飞机和船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日常用的汽车。贝蒂父亲2010年去世，安眠在度假屋附近的一座石头小墓里。这儿一共能容纳100多客人，每年在五月到十月对外营业，客人大多是从美国来的，对于美国人，加拿大北部林间湖泊的宁静是无法替代的。我们则是第一批中国客人。

木屋建在湖边，高大的松木掩映着湖水，有几只野鸭始终在水边打转，似乎已经被女主人贝蒂驯化了，木屋设施齐备，门廊下两把座椅用来看湖发呆，这儿的湖水蓝得出奇，幽暗般的深蓝，水的反光在阳光下跳跃，对着湖看一会，人似乎就会有点恍惚，会问自己为何在这里，怎么在这里，会下意识回朔过去的经历体验，还试图想象着人类最初如何与自然交流的状态。

湖边极为安静，这种安静实际是由细小的声音烘托出来的，风吹过树梢，叶子甩动的声音，小虫在草间的低鸣，不是死寂，这些细小的声音以及清澈可以看到无穷远的光线会让人想到人作为自然的一份子本该如此。到了夜晚，月半圆，我确信远处林间传来的是狼嚎的声音。

波蒂奇度假屋主要的卖点是湖中钓鱼。在安静的湖里泛舟垂在加拿大钓鱼是个严肃的事，首先必须要办理钓鱼执照，每个省的规定不一样，证上会标注有效期。哪些鱼可以钓哪些不可以都有规定，包括鱼的大小，太大或太小都不可以，手册上教了如果简单钓鱼，包括如何不过分弄伤鱼，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钓到鱼会扔回到水里的，重点是享受钓鱼之乐。

晨起，12马力的机动小艇从码头驶向湖心，每船乘两三人，高速下足足开了近半个小时。湖心宁静，感觉整个世界就剩我们这几条船。我们来的那天刚好大降温，气温只有几度，这将影响鱼的活跃度，但完全不用担心没鱼可钓，大家都表示在多伦多等城市周边湖里垂钓不易，鱼已经变得精明，在这个偏远的地方，鱼还是憨厚的。

湖中有许多小岛，树木径直的长进水里，随着波浪摇曳，小指长的小鱼做为诱饵挂在鱼钩上，用的是拖线钓鱼法，不用甩杆，自然垂入水中，船缓慢前行拖着鱼线，大约两分钟后鱼线就骤然一沉并紧绷，左手随即猛摇滑轮，一条大鱼扑腾着出水了，接近二尺长。但同船的当地人笑了下说，这是Pike鱼，示意扔回去，他们是不钓不吃这种鱼的，好味道的鱼是另一种Walleye鱼，这鱼是北美特产，公认佳品。Walleye是一种冷水鱼,它比较喜欢的水温是15-20度. 每年的初夏和晚秋是钓Walleye的最佳时节.船舷上印着鱼的尺标，指示多大的鱼才是可以钓走的，同时为生态安全，加拿大规定任何活鱼不得带离水域，以免溜走破坏异地湖里的生态。说话间，几条鱼已经躺在船上了，鱼牙尖嘴利，屡屡咬断鱼线，降温前据说此地鱼几乎随钓随起，寒风中，感觉到鱼目睹同伴离水后变得谨慎，鱼越来越不上钩了，但平均每条船也有五六条的数量。

临近中午，几艘小船驶向湖心小岛，专门的户外野餐场地，石头搭的灶台，木制长餐桌和案板，人们开始忙活起来，用锋利的膛鱼刀宰鱼，当地人只割取鱼背上的两片厚肉，头尾都弃之，这让我们觉得可惜，他们不知道剁椒鱼头的妙处。他们的做法是燃木取火，铁锅里抹满黄油，撒上洋葱土豆，大家都是熟手，一会的功夫walleye就被炸成金黄色，鱼肉白色，没有一点鱼刺，口感接近高级的鳕鱼，滑爽细嫩，我想这种品质极佳的鱼在中国一定有更多的做法。阳光照在餐盘上，湖水在脚边，透明的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的烟和炸鱼的香气，人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聊天喝着啤酒，这是一份自然赐予的礼物。

黄昏到来了，每一分钟水面和天空的颜色都在变化，水面平缓，码头里驶出的船在水面上留下一片波纹能荡漾很久很久，逆光下的金色池塘里有星星点点的野鸭，月亮低垂，空气里是湖区里湿润又带点青甜的草味。

贝蒂在码头边点起了篝火，几个人坐在篝火边，她的金毛狗温顺的立在一侧，人们聊着天喝着啤酒，凉风习习，这一切让人想起《瓦尔登湖》里描绘的生活，人应该怎样和自然交流，和虫子，露水，鱼儿交谈，关注树木和水草的变化。梭罗在瓦尔登湖提议人应该过自然简朴的生活，直观上这儿的生活的确是质朴的，只是要体验这样的质朴和宁静，仍需不菲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