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娱乐专稿（文/曾妮 编辑/小梧）

5月12号，北京立夏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窗外雨声嘈杂，让方励的心情愈发烦闷。那天，由他牵头宣传的电影——《百鸟朝凤》的排片率又下降了，从前一天的2%，一下子掉到了1%，以他做制片人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这部电影恐怕就完了。”

晚上八点左右，方励打开手机，他决定用当下最时髦的直播方式，向大众讲述吴天明导演遗作《百鸟朝凤》的故事。但谁也没料到，直播最后，这个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男人，竟缓缓在镜头面前双膝跪地，含泪祈求影院为这位已故优秀导演增加最后一部作品的排片。

▲方励下跪

所有人都震惊了，声援、非议、质疑纷至沓来。自从那晚的半夜12点，他接到了第一个采访电话之后，方励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像砸入了一块巨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无数个采访、问询持续轰炸了他接近30个小时。抬手看表，已是14日凌晨12点。

但方励仍挺直腰杆坐在我们面前，穿着和视频上一样的牛仔裤T恤衫。采访前，他默默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

▲方励接受腾讯娱乐专访

镜头前的他似乎不知疲倦，面对当晚赶来的近十家媒体，一遍遍解释自己“冲动”的缘由，聊到兴起还会加入诸多肢体语言。关于下跪，他将其简单归结为“任性”——而且这绝非他第一次任性，早在《二次曝光》的首映发布会上，方励就曾与程青松上演男男亲吻的画面。但可惜的是，这种“基情”并未点燃影院经理人和观众的激情。

▲方励与程青松曾在李玉导演的影片《二次曝光》的发布会上亲亲

所以第二次，方励下了一剂猛药，而且真的生效了。下跪之后，方励不久便接到了不少影院经理人打来的声援电话，向他承诺增加黄金档排片。数据显示，5月14日，《百鸟朝凤》的排片已经增至3.61%。相比前日提升了将近三个百分点，方励说，如此大的影响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5月14日，《百鸟朝凤》排片已经增至3.61%

因此，有媒体甚至直接打出标题: “方励一跪跪出了文艺电影的明天。”

但对于方励来说，这顶帽子扣得有点高，“下跪只是我的个人行为，绝非好的营销方式，更不可能承担起拯救一个行业的重任。”他一连用了三个成语——“意气用事”、“狗急跳墙”和“奋不顾身”来形容此刻的自己。至于下跪是否涉及尊严，他说，自己分得清营销一部电影的战略和战术，“爱电影、为电影好是我们的战略，而下跪只是我的战术，所以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方励专访视频 ☟

不求情电影就完蛋了 

下跪其实是“狗急跳墙”

作为吴天明导演的绝唱之作，《百鸟朝凤》上映以来，遭遇了口碑和排片的两重天。一面是影评人与观众口碑的全线飘红，诸如“近年来最好的国产片”之类的褒奖在社交平台上流传，而另一边，则是不断下滑的排片，以及上映以来不少观众通过各种平台发声表示“找不到放这部电影的影院”。

方励说，实际上自己并非《百鸟朝凤》的制片人，只是因去年接到吴天明女儿吴妍妍的请求，才接下了电影的义务宣发推广工作。“但既然有了承诺，我就必须奋不顾身”，方励说，在下跪之前，他也尝试过用传统的路演方式拉拢院线和观众，但无奈收效甚微，随着排片的压力趋大，他才不得不棋行险招。

▲吴天明女儿吴妍妍为父亲电影做宣传

腾讯娱乐：为什么会选择用下跪的方式来拯救票房？

方励：再不拯救它就完了。我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真的挺伤心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取院线经理和观众，也是最后一线希望。但下跪这个动作不是集体研讨的，是我这个神经病意气用事的结果，大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腾讯娱乐：您在业内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历了哪些内心挣扎？

方励：完全没有，我把战略、战术分得很清楚。爱电影、为电影好是我们的战略，但下跪只是战术，战术没有脸面，没有贵贱高低，怎么能把敌人打败，怎么能让大家知道这部电影，我认为使用什么方法都值得。

腾讯娱乐：到目前为止，下跪的行为为你带来了哪些压力？

方励：说法很多，有人说电影应该有自己的尊严，有人说我这是靠噱头炒作，还有人说我是道德绑架，我都分别给媒体回复了。我不是从尊严的角度出发的，在电影面前，我是个仆人，我为我的主人保驾护航。因为我们对《百鸟朝凤》是有承诺的，所以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保护我的主人。

腾讯娱乐：为什么要用“主人”二字来形容这部电影？

方励：因为我爱它，就像如果我爱上心爱的女孩，一定是不顾一切的。我们很爱的电影，这么多人有共鸣，我还有什么选择？只能用这种粗暴的行为，可以说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奋不顾身。

道德绑架又如何？

如果能绑到观众就太幸运了！

12日深夜，一条微信让直播下跪后的方励颇感欣慰。一位自称“丽江不知名小影城”的影院经理在给方励的微信中表示，会从周六开始加场，并动员地方媒体做地推，保证长线排片。这位年轻的经理还表示，“您这一跪让我们看到了中国电影人一直没有直视的问题，我们都病了，中国病了。”

当晚，方励又陆续收到其他朋友给他发来来自院线经理方面的积极反馈，“说实话我很感动，没想到这么粗暴的行动能影响到大家。”但同时，关于方励利用下跪进行道德绑架、炒作等质疑也如纸片飞来。

▲电影《百鸟朝凤》

腾讯娱乐：您对《百鸟朝凤》排片的期待值是多少？

方励：我们最高的追求目标是百分之五，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就算有奇迹发生，也不可能超过10%，因为影院也要考虑商业利益，我理解。

腾讯娱乐：对现在网上的负面评价怎么看？

方励：我认为人只要活得不中庸、不随大流，一旦有立场，肯定就会有人喜欢、有人讨厌，这很正常。

腾讯娱乐：这件事发生之后，亲戚朋友怎么评价？

方励：朋友们都很心疼，但我跟他们说，不就跪一下吗，战术层面的，不丢人。还有人说你挺男人的，啥都敢干，我说这有多大的事，不都是为了电影吗？其实也就是狗急跳墙。

腾讯娱乐：但是您的奋不顾身，被许多人看作是“道德绑架”。

方励：道德绑架这个词是中国人发明的，其实我认为这个词是个语病，你用一个更高的道德标准来绑架大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从字面理解，我觉得我们做得对啊，我们是在大声齐呼，请大家放弃一些商业利益支持文艺片，如果真的绑到大家了，那真的太幸运了。

替艺术发声不图利益

是一次“有尊严的下跪”

“人的一生要是只为钱而活，那多单调？人的一生总要有一次骄傲，有一次任性吧？”这是方励在直播视频里说的一句话。有人认为，方励这一跪是作为电影人的他积蓄许久的情绪的爆发，在文艺片普遍遭受市场经济规律的碾压，电影高口碑与高票房相悖、畸形发展的情况下，“跪”与“呐喊”也许是以方励为代表的电影人为拯救他们心中的高水平电影所能采取的唯一方式。但也有人认为，方励此举失去了电影人的尊严，艺术何须乞求？

腾讯娱乐：你想过如果吴导还在世，会同意你这种方式么？

方励：吴导要是还在，他肯定会说你怎么能干这种事，简直是丢我人。但我会告诉他，那是我给他捧场的方式，我只是给他扛包抬轿子的仆人。

▲已故导演吴天明

腾讯娱乐：有人认为，纪念吴导不一定非得需要用这种悲情的方式。

方励：我不是为了纪念吴导，是为了《百鸟朝凤》，在我们的合作模式里，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这部电影。

腾讯娱乐：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可能会给电影带来负面效应？

方励：如果因为我的行为给《百鸟朝凤》带来灾难，那我必须负荆请罪，但我就是不相信，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做最后的努力，这部电影就完了。

腾讯娱乐：有人说，艺术总不能靠一次次的下跪来拯救。

方励：这只是个案，我从来没说靠下跪就是成功的营销，跪一次有用，跪两次就没用了，只是每个人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和肢体语言。我下跪，也是为了我们的200位志愿者同胞，大家辛苦为《百鸟朝凤》一起奋斗了800多个日夜。

腾讯娱乐：所以，您认为这是一次有尊严的下跪？

方励：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不计回报地奉献，这本身就是一件有尊严的事。我们不为商业利益，所以我们问心无愧。

（摄像/王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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