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又回到了堪培拉,可是我没有遇见你。我没有看见你站在夏末的背景里,穿着那件我送你的袋鼠T恤,吹着一曲悲伤的萨克斯。
时光带着你走远了,我却看不到你离开的背影。
——题记
[一]
一开始我就错了,错得离谱。
我穿着脏兮兮的碎花长裙汲着人字拖跑到他面前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手中拿的那庞大的东西叫做萨克斯,所以我对他说:“你这喇叭吹得真好!”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中写满了错愕。
难道我说错了?我忙纠正:“我看错了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唢呐,所以我才会不认识它!难道你听不懂中文?欧巴(哥哥)!”
我还想用从电视上学来的日语打招呼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却一脸无奈地用中文对我说:“小姐,这是萨克斯!”
我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能叫我小姐呢!我还是学生,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夏天是闷热逼仄的,风也是黏稠的。他的脸却像刚从冰箱里搬出来一样,冷得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我还想说话的时候,他却放下了他的萨克斯,小心翼翼地放到脚下的盒子里,准备走人。
我在后面喊他:“喂,喂……”
他没有答理我,继续不停地往前走。我跟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然后我停在一间红砖白瓦的极有特色的咖啡馆门口不走了。
他也回过头来看我,脸就像扑克牌一样死板:“不跟了?”
“我现在迷路了,我估计我回不去学校了。”我老实对他说。这不是天朝,这是在堪培拉,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天朝人,我不能因为兴奋而不知道怎么回学校,最后露宿街头。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或许是在说“那又关我什么事”。
我大声地抢先一步告诉他:“我们都是天朝人,你要帮助我!”
[二]
2008年,我来到了澳大利亚,与我同行的还有我的男朋友,或者说是前男友小豆。他家里有钱,他的父母要把他送到澳大利亚留学的时候我哭了,他抵挡不住我的眼泪,问我:“赵颖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的家里并不富有,当我对父母说我要自费留学的时候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就像在看着小丑表演戏剧一样。很快,他们便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那时我觉得,为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所以我又哭又闹又自杀,父母砸锅卖铁还和亲戚借了钱终于凑够了我的学费并帮我找好了学校。可是我们来到堪培拉的三个月后,我的男朋友对我说,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她们家养了很多袋鼠,他想和她一起回她家。
小豆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磕磕巴巴,但是中心思想我还是知道了,他想和我分手。我没有哭也没有闹,虽然我很想冲上去撕破他的脸,但我不能这样做,这是在堪培拉不是在天朝,我不能给我的天朝人丢脸。
我们和平分手了,即使我后来在他的抽屉里放了十来个烂番茄还是不能毁灭这个事实。在和小豆分手之后,我还是没有离开堪培拉。走的时候我对我的同学们夸下海口,让他们等着我荣归故里,我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所以即使我不想留在堪培拉,却还是不能走。
交了学费之后我所剩的钱不多了,后来我又败了很多东西,我的小金库已经快空了。小豆和我分手后,再也没有人请我吃东西给我买衣服,所以我只能出去打工。我在餐馆做洗碗工,一个月赚的钱刚好够我的生活费,我的老同学时常问我:“你现在那边应该是中午吧!怎么在视频的时候老打瞌睡?是不是学习很累?!”
我当然不能说我每天工作到深夜,所以我谎话一个接一个:“我和小豆去参加他同学的生日舞会,累到我趴下了。”
“最近学习很忙,教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
“昨天是我和小豆的三周年纪念,我们去玩了。”
……
他们都知道我很忙,他们都觉得我过得应该不错,于是他们后来渐渐就不再找我了。我在学校也没有朋友,所以我越来越孤单了。
[三]
在认识了江修仁之后,我终于不再那么孤单了。我每个周末不用上课不用打工我会去他住的地方找他,然后和他一起去广场,他吹他的萨克斯,我吹我的凉风。他吹完一曲之后我就会用力地鼓掌:“真好听!你太棒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很高兴,因为傍晚他又请我吃饭了,他一个下午大概可以赚个十来澳币,常常请我吃完饭后他的口袋也就空了。
他没有工作,每天都在广场吹萨克斯。他没有知音,但可以赚到很少的钱。
忘了说,江修仁便是我在广场遇见的那个萨克斯手,那一天他在我的纠缠下终于板着脸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江修仁,并答应送我回学校。路途很远,江修仁终于受够了我喋喋不休的提问,用最简略的话语告诉了我他的全部信息。
“江修仁,江南人,十七岁独自来澳大利亚留学,至今在堪培拉生活五年,没有工作。”这是至今他对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接下来的三十分钟路程,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紧紧抿着唇没有搭理我,脸上也是面无表情的。
我自作主张地把他归成了我的朋友,我还要了他的电话号码,我在半夜打电话给他,我声泪俱下地告诉他我的经历,虽然其中不乏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讲到最后我真的哭了起来,我说你不知道,我那时是多么喜欢他,我不顾一切地跟着他来澳洲,他怎么可以丢下我呢!
我的哭声很大,吵醒了我的舍友露西,虽然她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拿着她的枕头砸我,她一直都看不起我。她总是这样对我说:“他抛弃你,你就找另一个,很容易的事情,你为什么就看不开呢!”露西是个美国姑娘,她同时有三个男朋友,她当然不能理解我小时候被琼瑶阿姨茶毒,长大后受言情小说影响而傻傻地以为爱情有永恒的思想,所以我们同居了两年,我们还是没有成为朋友。
被露西的枕头砸中头的我哭得更加大声了,连隔壁的女孩子都不停地敲着墙,我还是毫无知觉,或许是我的声音在午夜太过凄厉了,我听见江修仁叹了口气:“你有困难可以找我。”
他给了我他的地址,那个地方我知道,住的都是一些没有钱却不想回国,在异国他乡艰难地打拼着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我想,或许在两年之后,我也会住到那个地方去。
那里的房租很便宜,出入的人也龙蛇混杂,五花八门,据说还有抢劫杀人犯。我很难想象那个板着脸穿着白T恤的萨克斯手江修仁也会住在那里。
我在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敲开了他的房门,在他请我吃了一包来自天朝的康师傅方便面之后,我就缠上了他。他倒也没有对我表现出特别反感的情绪,虽然他的话不多,但我想他应该也是把我当成朋友了吧,否则不会每个周末都任由我这样纠缠着他。
他也会孤单,他也需要朋友,他更需要一个知音。
我刚好扮演了这个角色。
[四]
堪培拉的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天朝的春节就到了。除夕的那一天,我的母亲给我打电话,她问我:“赵颖,你在那边还好吗?钱还够花吗?”
彼时我坐在广场上,江修仁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大声地讲着汉语大声地笑着:“当然,我现在在参加舞会呢?我就不回家了,小豆对我很好,等我们毕业回国我们就结婚……”
讲着讲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母亲絮絮叨叨还想问些什么,我就以“越洋电话费太贵”的缘由挂了电话,挂完电话后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了。
江修仁木着脸朝我靠近,然后把我抱住了,他的手中还拎着他的宝贝萨克斯,冰凉的金属贴着我廉价的T恤。
而他的怀抱就像暖炉一样,抱得我满身是汗。
流了很多眼泪和汗之后,我拉着江修仁去了一趟超级市场,他对我说:“晚上做年夜饭吃。”
江修仁的话很少,脸上也极少有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但我还是读懂了他的关心。我们乐呵呵地推着车在超市乱逛,买了一些熟食和肉类,最后我们停在了蔬菜架边没有动。我的眼睛盯着架子上的那颗绿油油的大白菜,我想我此时的眼神肯定就像狼一样泛着幽幽的绿光。
我已经忘记我有多久没有吃过大白菜了,学校饭堂的蔬菜就像从地里捡来的一样,又难吃分量还少,而在国内最常见的大白菜在这里却是奢侈品,一颗的价钱在国内不知道可以买多少颗。我买不起,我踌躇了好久之后还是推着车走了。
可我没有想到我们在江修仁的小屋子拆开购物袋的时候,我看上的那颗圆滚滚的大白菜会安静地躺在最上面,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抿着唇转过头看着有些脏的墙壁,没有说话。
这是一顿很简单的年夜饭,那颗大白菜最后被我做成了醋溜大白菜。江修仁或许没有吃过这样的做法,他就着白菜吃了两大碗干饭。吃完饭后他去洗碗,我躺在地板上用他的小电视看DVD,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江修仁,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我问他。
“都是天朝人。”
“那你是不是对谁都那么好?”
“不是。”他还是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最后我有些生气了,我抻长脖子喊他的名字问:“我们谈恋爱好不好?”
他似乎愣了一下,“哗哗哗”的水声也停止了。我等了好久都不见回答,最后有些恼羞成怒准备离开了,他却湿着手冲过来拉住了我,弄得我满手的洗洁精。
他的声音还是听不出情绪,但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好。”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钱,我很没有用,你还和我好吗?”
[五]
我就这样和江修仁恋爱了。他还是每天去广场吹萨克斯,赚很少很少的钱来养活自己和交房租。很多时候,他还会去我的学校,给我带三明治,还有一些水果,这可给我省下了不少饭钱。
我牵着他的手在学校里乱逛,我们还遇见了小豆和他的袋鼠女友。我昂首挺胸地从他身边经过,他愣愣地看着我们,那一瞬间,我觉得快活极了。
可是乐极总会生悲,我在一个月后被餐厅的老板炒了鱿鱼,他说我怠工,还说我工作马虎,最后他给了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就让我滚蛋了。在厨房帮工的澳大利亚男孩告诉我,他其实是请了别的人,是个男生,力气大,除了洗碗还可以搬搬扛扛,所以不要我了。
我又哭了,我在江修仁的出租屋里哭:“我现在没有工作了,我会饿死了!再撑不下去我就要回国了!我准会被别人看不起,他们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为什么我父母那么穷!如果他们是有钱人,现在我就可以像别人一样穿着漂亮时尚的衣服拍些街拍让他们羡慕了……”
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背靠着我吹萨克斯,吹得我心烦快要发火的时候,他小声地说了一句:“赵颖,我养你。我找工作。”
冬天已经来了,江修仁的房子没有暖气,很冷。我哭得哆哆嗦嗦,抬起头看着他,他微微笑了笑,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发。我的胸口却闷得难受。
我吸了吸鼻子,推他的肩膀:“喂,你给我讲你的故事吧!”
他的父母同我的父母一样都很穷,不过他父母是建筑工人,而我父母是塑料工。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去打工,赚了钱买了这把萨克斯,十七岁来到了堪培拉的音乐学院。他的父母为了支持他学音乐花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身债,他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只好吹萨克斯赚一点小钱。
“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问他。
“那你呢?”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回答他。他是害怕父母失望,而我当然是害怕被人耻笑。
[六]
露西的三个男朋友都很有钱,其中一个又给她买了一件香奈儿最新的小坎肩,还有ANNA SUI的香水。我看着她不停照着镜子来回走动着,索性闭上了眼睛睡大觉。
她笑得很大声:“赵,你可是越来越没有用了,有钱男友你放飞了,现在找了个穷小子!”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开心?”江修仁蹲在出租屋的玄关处,他面前是小小的电磁炉,他在给我做饭的间隙问我,“因为学习?”
“是的,我语言学导师把我当掉了,就因为我没有给他送礼。”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心里还是在想着露西的那件漂亮的小坎肩,我比她丰满,我穿起来肯定不会像她一样宽松得像斗篷一样。
江修仁还在捣鼓着皮蛋瘦肉粥,他拿着木勺子不停地在锅里搅拌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有。”
我一头雾水:“什么?”
他从地上站起来,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塞给我一叠小小的纸币,他说:“赵颖,你拿去吧,给你导师买件好礼物,看看能不能过。”他说完去给我盛粥,粥熬得香糯鲜甜,我整整喝了三大碗便甩下碗走人了。
我要赶紧去买那件小坎肩,去晚了估计就没有了。
我没有问江修仁的钱是哪里来的,我的脑海中密密麻麻地挤着几个字“有钱了有钱了有钱了”,我像飞一样从江修仁的小屋子里跑出来,然后打的奔向名牌街的香奈儿专卖店。我买了件和露西一模一样的小坎肩后还剩下十来块澳元,我便在公园门口买了两件印了袋鼠的长T,就是那种质量很差的白色衣服,洗了之后还会变形的那种,一件给我,一件给江修仁。江修仁拿到手的时候却显得特别开心。
我穿着那件驼色的小坎肩屁颠屁颠地去找江修仁,他穿着我送的T恤衫在出租屋里忙碌着,天气那么冷,他的牙齿不停地打架,可他的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对我说:“赵颖,你对我真好。”
我的鼻头有些酸,我想天气真是太冷了,冷得要把我的鼻子都冻掉了。
[七]
我一直是喜新厌旧的,那件我从江修仁手中骗来钱买的小坎肩我只穿了几次便不再喜欢了。我把它送去了干洗店,干洗了之后它变得很新,我挂上了吊牌之后原价卖给了学校的一个印度女孩。她就像另一个我一样,穷又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捏着她打工赚来的一叠零碎的纸币,盘算着我是要去买最新的春装好呢,还是买一个限量版的手袋?
可是无论买什么,钱都是不够的。
周末的广场灰蒙蒙的一片,江修仁穿着那件印有袋鼠的T恤,罩着大风衣吹着低沉的悲坳的萨克斯,听得我的胸口压抑难当。
“别吹了,吹得我心烦。”我捂住了耳朵嘟囔着。
他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闭着眼睛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我愤怒了,用力踢了一脚他面前的萨克斯盒子,里面的路人经过随手丢进去的纸币便飞了出来。
萨克斯停下了,江修仁连钱飞走了都没有跑去捡,而是皱着眉头看着我,没有生气,只是不解和担忧:“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兀自玩弄着自己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其实我在想着我该如何从江修仁的手中再骗到一点钱,我想要买手袋,前几天和国内的朋友视频的时候,他们都取笑我,你的衣服来来去去就那几件,怎么出国还那么穷酸。
我还没有想好理由开口,江修仁自己就开口了:“是不是有困难?家里还是学校?”
我说:“我妈妈生病了,我想买点补品给她寄回去,可是我没有用,我丢了工作之后连自己都喂不饱,我……”我没有再说下去,电视剧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欲言又止最能引发别人的同情。
江修仁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用手抚弄着我的头发,却没有说要给钱给我。我一气之下甩开了他的手,气愤地往学校走。
当天晚上江修仁就拨通了我的电话,他拎着大袋的东西站在我们宿舍楼下。露西笑嘻嘻地看着我:“哟,你男朋友来了。怎么不下去?”
我还没有完全消气,“咚咚咚”地把地板楼梯踩得大响,我站在江修仁的面前,语气十分差:“干吗?”
他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我的手中,然后就开始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你把这些东西寄回国吧!”
那是一大袋营养品和补品,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脸都红了,过了好久才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想,你难过。”
我用力地抱住了江修仁,他还是穿着我送的那件袋鼠T恤。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我的那件被我丢到了哪里去了。
江修仁有些局促地回抱我,他的下巴蹭着我的头发,我忽然有些心酸,可是很快就被兴奋覆盖过去了,我想,我要发财了!
[八]
我把江修仁买的那袋东西拿去黑市换成了钱,我把钱装进贴身的衣袋里,我开始怀疑江修仁是不是一个有钱人,他给我买的东西足足够我买一件Prada外套和一个Burberry的手袋。
我用那些钱去腐败了,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去找江修仁,我却没有想到我会遇到小豆,就是我的那个前男友。他落魄地站在我的面前,他说:“赵颖,亲爱的,我失恋了,你还爱我吗?”
他其实是个大傻瓜,他去了袋鼠女孩的家,他觉得自己应该带点什么东西去,于是他去市场买了罐头,里面都是袋鼠肉。他刚进女孩子的家门,便被她的父母赶了出来,他们骂他残忍、变态和没有良心,回学校之后,袋鼠女孩立马就和他掰了。
这个傻瓜蛋把故事讲给我听,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亲爱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有些局促地看着他,他的一片深情也被我打败了,他说:“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有人请客我当然不会手软,我最终选择了我打工的那家高级餐馆,我要去点最贵的牛排,让炒了我的老板刮目相看,反正小豆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当侍者把我的牛排送上来的时候,我愣住了,那个侍者是江修仁。他也带着诧异,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他穿着白色的餐厅统一的工作服,站得端端正正的。
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
“怎么?你们认识?”小豆问我。
小豆并不知道我在餐厅打过工,我对他摇摇头:“不认识。”江修仁端着餐盘低眉顺眼地退场了,我突然觉得这一餐真是索然无味极了。
我闷闷不乐地跟着小豆离开了餐馆,回到学校的时候,小豆对我说:“赵颖,我想回国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考虑一下吧!”
我让小豆给我三天时间,他说好。
我在第二天就去了江修仁的出租屋,他像往常那么安静,对于前一天晚上出现的状况,他没有问,也没有向我解释。我看着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我说:“江修仁,你怎么去做服务员了?”
“我在厨房工作,昨晚是人手不够。”
他还是波澜不惊,我却发怒了:“怪不得我被炒鱿鱼呢!原来是你抢了我的工作,江修仁你行啊!”
他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可是最后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把头低下了。
我站了起来,用力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萨克斯盒子,却没有想到盒子是空的,被我一脚就踢倒了墙角。
“我们分手吧!”我说,“小豆对我好,他有钱给我买回国的机票,我要走了!”
我在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了江修仁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绝望。我没有回头,用力地甩上了门。
我不会被人拖住脚步的,我是这样想的,即使我的心里有点难过。
[九]
2011年,我二十岁。我跟着小豆回国了,他给我买了很多东西,还包了我的回程机票。
我像当初说的那样凯旋归来了,谁都没有问我到底毕业了没有,留学留得怎么样了。他们都在絮絮叨叨地夸着我和我的男朋友。
我们就像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我们一起出国了,又一起回来了,多么不容易呀!
2011年,我二十岁,我在小豆父亲开的公司工作,工作轻松少干活多吃饭,谁都不敢为难我。小豆一直对我好,我们从来不提以前,大家心照不宣。
我本该是幸福快乐的,但我仍旧觉得心空了一大片。
我偷偷地在MSN上找到堪培拉的同学,我拐了好几个弯后还是忍不住问他们,有没有在广场遇到一个来自天朝的萨克斯手,他很安静。他们都说没有,广场空荡得只有鸟。
最后我拜托了露西,我说:“你去江修仁那里帮我找找他好吗?”露西在MSN上依旧对我冷嘲热讽:“你的那个男友没钱交房租走人了,听他的房东说,他连萨克斯都卖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黑色的五号字体,突然就想起了江修仁那一天给我带的营养品,从那一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萨克斯了。
我对着电脑太久了,屏幕的光亮让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趴在桌子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全公司的人都被我吓坏了。
当我再一次对我的父母说我要去堪培拉的时候,父亲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指着门说我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而小豆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不会再等你了。”
我终究还是辞职了,告别了父母和小豆之后我就到了堪培拉。我去了广场,去了出租屋,去了餐馆,我都没有找到江修仁,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所踪。
夏天又来了,我想起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他背对着我认真地吹着萨克斯。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喜欢上他。
[十]
堪培拉的夏天依旧那么闷热,我每天打着三份工,我就住在江修仁住的那个地方。我把我的名牌衣服鞋子包包都卖了,把钱都寄回去给父母了。
我每个星期都会去一趟广场,我问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你们认识一个吹萨克斯的天朝少年吗?他不爱笑,不爱说话,脸就像扑克一样。”
他们都说不知道,我揉了揉眼睛,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来。
每个周末我都会逗留在广场,我带着一小口袋面包屑来喂鸽子。它们扑腾着翅膀在我身边飞翔,澳大利亚的老夫妇在我身边坐下,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外国话。
我用中文对他们说,我喜欢一个人,可是他走了。
他们听不懂,手牵着手对我微笑着摆手。
江修仁,你看他们多般配,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够牵着彼此的手。
江修仁,等我们到老的时候,你还会来这里吹萨克斯给我听吗?
只是江修仁,你现在在哪里?
……
暮霭沉沉,我却一直没有等到当初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