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北加州城市斯托克顿(Stockton)的市长宣布将要实施一个试验性的项目——每个月给部分居民500块钱，不用还，无条件。这个项目有望在明年开始，斯托克顿市长迈克尔·塔布斯(Michael Tubbs)说，视资金情况，市府希望可以让数百人口受益，而且能维持至少三年的时间。

斯托克顿市长塔布斯（右）

如此一来，斯托克顿将成为美国第一个试行“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财富分配制度的城市 。而“全民基本收入”的终极目的，是无条件地定期给所有居民一定金额，以足够支付他们的基本开销。

就像乌托邦一样。

加拿大芬兰都试起来了

“全民基本收入”，也称“无条件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简称UBI)”。这个缘起于中世纪“乌托邦”思想的经济概念，其实在现代社会也已经风行了几十年，马丁·路德·金在1967年就曾经主张过，德国、瑞士、荷兰等欧洲国家都有组织或个人提倡或试行，世界上其他地区，如印度、纳米比亚、肯尼亚等国家，也进行过或正在进行区域性的短期试验。

当然，在世界上大多数地方，过于理想化的UBI还只是学术界人士热衷于讨论的一个概念而已。然而近年来，随着贫困率增长、对自动化取代人类劳力的恐惧感上升，UBI突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今年，福利体制良好的芬兰和加拿大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UBI试点项目，来测试究竟UBI能不能够改善公共健康和雇佣等方面的现状。芬兰随机挑选了2千名公民，每月提供560欧元；加拿大安大略省则挑选了特定区域的低收入居民，每人每年给16,989加币（如是夫妻，则每年给24,027加币）。

加拿大安大略省UBI试点项目的申请网页

UBI的财政来源，理论上来自于税收、增加货币发行量、整合社会福利、节约财政支出、以及公共企业和公有资源等。而在理想状况下，UBI可以降低贫富差距、拉动内需、吸引就业（因为与失业补助不同，即使有工作也不会失去这笔钱）、提高工作满意度和效率（有了最低保障，可以拒绝不喜欢的工作）、促使企业改善工作环境、改善产业结构等等。

硅谷大佬大力背书

在美国，最支持UBI的人大多都在硅谷。这里的收入不均衡问题严重，无人化科技又蓬勃发展，正是UBI兴起的初衷。而且，这里自由派的大佬也多——从Facebook的扎克伯格到特斯拉的埃隆·马斯克都支持UBI，认为这是未来人类工作机会流失时代的保障。

今年7月在一次阿拉斯加之行后，扎克伯格发文赞扬阿拉斯加等同于UBI的永久基金分红(permanent fund dividends)制度。由于油田带来的丰厚收入，阿拉斯加从1982年起给每位长期居民固定分红，金额每年不等。

还有些硅谷大佬已经开始给UBI投钱，比如初创企业孵化器Y Combinator就宣布，明年将在加州奥克兰开始大概3千人的UBI试点项目，还招募学术人士来出谋划策。

作为美国UBI的“先锋”，斯托克顿市自然也得到了来自硅谷的支援，一个去年底成立的非盈利组织已经承诺会资助一百万美元，其中包括Facebook联合创始人克里斯·休斯(Chris Hughes)等人的捐款。

支持者们希望未来能有更多大城市或大的州实施UBI，不少城市在联邦阻拦的情况下，仍然自行通过了提高最低工资或带薪产假的法案，这也给了支持者们一丝鼓励，希望将来在这些压力下，UBI能在全国推行。另一方面，理论上UBI的实施，也可以取代最低工资制度，消除最低工资的弊端。

UBI，只是看上去很美？

UBI将带来的自然是一个理想国，但随之而来的财政压力也不言而喻。以美国的UBI终极目标为例，每个美国人都会收到预计每年1万元的基本收入，也就意味着联邦每年需要增加好几万亿的预算，为了缓解这个压力，国会可能会降低其他福利项目上的支出，比如粮食券和医疗保险。

财政之外，UBI想要解决贫困问题的初衷似乎也未必能实现。经合组织(OECD)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都已很明确地表示：对于高福利国家（也是最有可能率先实施UBI的国家）来说，最能从UBI里受益的并不是贫困人群，而是中等收入阶级，这是因为UBI给整个国家带来的负担，最终也会落在贫困者的头上。

“如果不愁收入了，你会做什么？”——瑞士日内瓦街头一幅宣传UBI的巨幅海报

反对者一直诟病的，还有UBI这种制度本身所传递的信息。支持者认为的“UBI可以鼓励人们从事更感兴趣的工作、更有效率”等理由，在反对者看来很难实现，反倒是这种“白吃的午餐”，更可能让人们产生惰性而不工作，这对辛勤工作的人也不公平。对于这个可能的后果，前副总统拜登、前总统奥巴马的经济委员会顾问福曼等人还有另一层忧虑：工作可以让人保持情绪健康和社会地位，如果人人都辞职了，怎么办呢？

其实就算UBI支持者的内部也分成了两派。左倾的支持者觉得UBI就像特洛伊木马——取代现有的福利项目，这等于取消了贫困人群已有的保障。因此他们认为UBI不应该是一个“独大”的分配制度，而是现有福利基础上的一个“附件”。

李开复：光是UBI远远不够

UBI在美国的支持者虽以科技界人士居多，但也不乏“唱反调”的人。在苹果、微软、Google都曾担任要职的李开复，上周就在《华盛顿邮报》发表了名为《关于全民基本收入，硅谷误解了什么(What Silicon Valley gets wrong about universal basic income)》的文章。

李开复

李开复说，AI（人工智能）带来的失业潮的确存在，但UBI只是尝试找到解决方法的良好开端，仅靠这个远远无法让失业工人得到一个稳定的未来。原因是1. UBI不能刺激大多数人实现自身专业重塑，大部分失业工人并不具备先进技术或人脉网络，也没有足以应付人工智能挑战的前瞻性，即使可以凭借UBI的钱找到新工作，但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辞退或者再次被人工智能替代；2. AI带来的失业问题，实际上是社会就业和分配结构面临转型挑战的问题，所以人类需要的是全面解决方案，包括创造新的职业、价值和社会规范，而不仅仅是重新分配资金，此外还要重新进行培训教育，确保所有人都能够在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工作。

对于这个全面的解决方案，李开复的建议是：

不一样的斯托克顿

UBI的支持者们认为他们有一个很有力的证据：在美国、加拿大实行过的UBI或类UBI项目中，大多数参与者的工作时间最终都只有略微减少，并没有“变懒”。由此他们说，反对者们认为人们工作只是因为饥饿、贫穷等因素驱使，这个出发点本来就是不对的。

不过，不管是加拿大安大略还是美国的阿拉斯加，实行UBI都是建立在总体经济良好（或有足够资金）、福利完善、或民众素质较高的前提下。即将试行UBI的斯托克顿市却似乎不太一样——这座兴起于20世纪40年代淘金热的港口城市，不止一次被《福布斯》杂志评为过“全美最悲惨城市”，2012年还因无力弥补资金缺口而申请破产，2015年退出破产程序。

斯托克顿

大力提倡UBI的斯托克顿市长塔布斯只有27岁，出身贫困，主张UBI也是出于他自己的经历——塔布斯的母亲以前是收银员，工作时间又长又辛苦，却还是不得不四处借钱才能维持一家人生计，“如果那时候能有人每月给我们300块钱，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我们可以搬去其他社区，我妈妈可以回学校去拿个本科学位，或者可以做点她喜欢的工作。”这次UBI试点，帮助的也是像他母亲当年一样挣扎的人。

虽然相比之下居民学历低（截至2016年该市拥有大学文凭者仅17%），失业率高（截至今年9月为7.7%），治安也不好，但塔布斯对实行UBI很有信心，认为有了这笔钱，居民们可以从工作压力中得到一定程度的解脱，有时间去接受再教育提高工作技能，或是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条件。

“我们斯托克顿有很多资源，这里的人也非常聪明，工作努力，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