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去年上半年的某一个下午。
我上晚班,下午1点到晚上9点半,负责两个病人。其中一个是86岁的老人,呼吸心脏功能衰竭,接班的时候,发现已经有Resuscitation Order,老人及家属同意不接受任何延缓生命的治疗,甚至包括使用升压药。交班的护士告诉我,如果老人的血压下降的话,通知以上,可以给予输入白蛋白,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则转为palliative care。
接班后,在跟老人交谈的时候,发现老人还挺清醒的,脸上总是露出笑容,他告诉我,他可能会病情恶化,他已经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老人还告诉我,如果他病情有变化的话,请我打电话给他老伴,他老伴会过来看望他的。老人言谈中,吐词还比较清楚,有时候会有点糊涂,但是总是表现出那种快乐的糊涂。
大概2-3小时后,老人的血压真的开始下降了,我遵照医嘱,使用了白蛋白和快速输液,效果不尽人意。如果这个时候使用升压药,一定会非常有效的,可老人和家属已经拒绝使用任何抢救性的药物了。我们通知了老人的老伴(也是80多岁)和老伴的弟弟(70岁左右)。
老太太及她弟弟大概半小时内就赶到了。他们不断和老头说笑,老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告诉了老太太和她弟弟该老头的情况,他们非常理解。我还带领他们到病人的小厨房和病房外家属的等候休息室参观,告诉他们随时可以自己泡咖啡和茶,冰箱还有三明治。
接下来,我们将老头转到单人房间,开始palliative care。动脉测压插管拔掉了,只进行血氧监测和无创血压监测,开始使用吗啡和咪达唑仑静脉输液,减轻老人的痛苦和焦虑,想让老人在没有痛苦和恐惧的情况下,安稳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时候,已经晚上8点多了,外面早就是漆黑一片,而且是冬天,晚上非常冷。我就要下班了,可是我对老太太还是不放心。老太太的弟弟和侄儿呆了大概1个多小时后,回家了。老太太告诉我,她和老伴结婚60多年了,没有孩子。两人一起拥有一套很大的房子,老头今天晚上不能在家睡觉了,她一个人回家也会睡不着,房子空荡荡的,她想陪老头在房间。老太太的弟弟走的时候,留下了联系电话,如果老太太晚上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可以打电话通知他。同时,老太太说,自己身上有零钱,如果晚上想到弟弟那里去的话,可以打的士过去。
病人家属整晚陪伴在病人旁边的情况非常少。我反复问老太太,我能帮助她做什么。她说,“小姑娘,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给她安排了一个躺椅在床旁,铺上床单,提供了毯子和枕头,她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牵着老头的手,看着老头平静地睡着。
晚上下班回家了。第二天上早班,我没有再负责这个病人。在我忙碌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和她弟弟在大声跟我打招呼,反复说感谢我昨天晚上为他们所做的。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估计老人家已经走了。没有眼泪,没有哭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去年8月份,老公带着女儿来探亲,我跟老公讲起这个故事。老公立马要求我在将来的某一天,牵着他的手,陪他走过最后的人生。
我不同意。我说,将来我一定要走在你之前,要你牵着我的手,陪着我走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