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11天就求婚,结婚后只一同生活两周便天各一方,在之后的两年半都没再见过面。 这样的跨国婚姻,有太多理由让移民局拒签妻子的配偶签证。更何况双方是这样的背景:丈夫幼年遭父亲遗弃,母亲频繁再嫁,读完10年级便辍学,职业是餐馆的临时帮厨;妻子是浙江一间制衣厂的女工,离异带一个女儿,英文极其有限。我在来仲裁庭之前,也推测这必是一场一方为钱一方为绿卡的假结婚。可当我看到复审申请人Josh的那一刻,却开始下意识质疑我之前的判断。这是一个脸上有着温暖笑容的澳州年轻人, 整洁的灰衬衫上恰当地配着一条粉色条纹领带, 肩上斜挎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的帆布包, 他小心地搀扶着年迈的祖父母在旁听席就座,然后友善地冲我一笑 ,“How are you?”我笑着回他一个问候,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坐下来等着开始,问了一句,“紧张吗?”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掉,回过头问他的祖父母,“要喝水吗?”祖母看看他,含笑说,“不要,要啤酒。”我扑哧一声笑出来,Josh好像顿时放松了,像看着小孩一样温柔地对祖母说,“Maybe after(结束之后吧)。”我看看那个满头银发的慈爱祖母,她俏皮地向我眨了眨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
因为太多人利用假结婚来获取澳州永久居留,澳州移民局对跨国婚姻,尤其是双方缺乏共同语言的跨国婚姻审核极严。在复审听证的两个半小时里,仲裁人准备了100多个问题问这对婚姻的真实性受到考验的异国夫妻。所幸的是,Josh和她的中国妻子努努(Josh对她的昵称)不是网上认识的,而是经由努努在澳州的亲戚的介绍,这给他们婚姻的可信度增加了几分。经过两个月的短信和邮件(借助谷歌翻译)往来,他们决定在香港见面,而就在见面后的第11天,两人决定结婚。两周之后,当时失业的Josh不得不回到澳州找工作。但因为缺乏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技能,只能在餐馆打杂,收入也不稳定,经济拮据迫使他们在分开之后的两年多都无法见面。Josh诚实地告诉仲裁人,因为一周只被安排工作15小时,自己又不善于存钱,在银行里存款最多,足有1400块的那次,他托人给努努带去了1000澳币和一双鞋。
不过仲裁人最关心的问题是,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如何能进行有意义地深层交流,Josh 想了想,说,“Try, error, then find another way(尝试,犯错,然后寻找另一种方式)。”说实话,听着一个只读过10年书的人说出这样得体的话,我有些惊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Josh的妻子。仲裁人把电话打到中国,问了她很多问题之后,突然停下来,向我做了一个不用翻译的手势,然后让Josh和他妻子说话,Josh腼腆地问,“你今天过得好吗?”“欣欣(努努的女儿)放学了吗?”“妈妈(努努的母亲)今天有跳舞和打麻将吗?”电话那头的努努一直笑着说“Yes.”看着Josh询问的眼神,仲裁人微微一笑说,“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等他们又聊了几句之后,仲裁人把同样的问题问向努努,“我无意冒犯,但我想知道,你们只能进行简单的对话,如何进行有意义的交流?”努努沉默了一分钟,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哽咽,“Josh自小失去父爱,没有家庭温暖,我也来自单亲家庭,现在又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艰难,Josh是个简单善良的人,和我一样喜欢简单的生活,对我非常好,尽管我的英文不好,他在这两年坚持每天给我打电话,就是问我今天过得好不好。 我盼望能够过来照顾他,给我们彼此一个家,在我心里最幸福的画面就是,我在厨房做饭,他在客厅看电视。”我翻译完之后,Josh抽出一张纸巾捂住了脸,身后的祖母也在悉悉索索地擦眼泪。仲裁人抬起头来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我相信,仲裁人和我一样,在见过太多功利的、欺骗的,充斥家暴的跨国婚姻后希望能偶尔见证一个真实的、纯粹的,只是因为爱情的婚姻; 这一刻,我愿意相信爱情,相信这样朴素的爱情是真挚的,而真挚的爱情可能真的不需要太多言语。因为爱情,我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