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冬天,可能是中国北方半个世纪以来经历过的最严酷的寒冬。恶劣的气候让鸭绿江湿地保护区内的蛤蜊数量骤降。
这件事,牵动了无数新西兰人的心。
因为鸭绿江湿地是新西兰一种濒危候鸟——godwit的迁徙“中转站”,每到南半球秋季,它们就会连续飞行七天半抵达那里。但现在摆在它们面前的,却是一场严峻的食物危机。
新西兰华人环保领袖李衍玲女士日前就跟随新西兰专家团队,前往鸭绿江协助考察了新西兰候鸟的情况。现在她已考察归来,我们也登门拜访,一起聊了聊大新西兰候鸟保护和华人环保的问题。
捉螃蟹、臭猪头及华人环保二三事
——专访李衍玲女士
“1999年华人在北地大规模捉螃蟹的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我在李衍玲的家里,坐在朝南的椅子上。她身后,东面的窗户外,一棵绿藤上的叶子被太阳照得发亮。
我被她问住了。这位年近70的老人,上世纪80年代末就移民到新西兰,亲眼见证了华社的日益壮大。现在她是华人环保教育信托基金的主席,而我只是两年前才踏上这片土地的“小朋友”,要讲历史,有点跟不上节奏。
我摇头。她停顿一下,笑起来:“啊,不对,不是1999年,是2009年。”
李衍玲在自己家中 摄影/大曾
2009年的最后一天,李衍玲正在朋友家准备庆新年,却接到了她秘书打来的电话,说一个驻北地的kiwi记者正心急火燎地找她。
电话回过去,对方跟她讲,大概有1000华人涌向北地一个沙滩捉螃蟹,不仅踩踏了有珍稀鸟类筑巢的沙丘,还留下了大量垃圾,引发了当地人的强烈不满。
记者质问她,作为华人环保界的领头,怎么看这件事。
怎么看?李衍玲拿起了笔杆子。她写了一篇文章,《五萬隻螃蟹,你有分一杯羹嗎?》
文章出来以后,有人赞,有人骂。
在另一名华人写的为捉蟹人平反的文章中,指名点姓地说,这是“华人环保教育基金会的主席李衍玲”挑起的事端——没有调查清楚数字就进行不实报道,丑化了华人形象。
李衍玲的文章引发了争议
时至今日,李衍玲提起这件事仍然感觉有点心累。
“是1000人,还是800人,是全都是中国人,还是说中间有一部分是韩国人,这些重要吗?我想强调的只是要sustainable.”
李衍玲当时写的文章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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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无怨无悔地在宣传环保的路上走着。
在《捉螃蟹的「臭豬頭大叔、大嬸」請高抬貴手!》的文章里,她犀利批评了个别华人捉完螃蟹后,将臭肉诱饵随意留在沙滩上的行为;
为了吸引更多华人关心环保、参与环保,她又组织起了一次次观鸟旅游和种植kauri树的活动,以及教除害兽、教堆肥的讲座;
基金会组织的环保游活动
她还十几年如一日地关注新西兰候鸟迁徙问题——就在前几天,她刚从辽宁丹东的鸭绿江“数鸟”回来。
栖息在新西兰Miranda岛附近的godwit等水鸟,每到南半球秋季,就会一口气飞到北半球的鸭绿江湿地,在那里补充进食后,再飞行5000公里到达阿拉斯加繁衍。
“它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连飞一周多,到了鸭绿江才会进食。那里的湿地对于它们来说太重要了。”
新西兰的塍鹬类水鸟 图片/Stuff
不过,近些年由于填海等人类活动,鸭绿江湿地正在减少,水鸟们的食物源也在骤减。
“我们几个人,接连几天站在两岸边数鸟……现在这些候鸟的数量已经比过去少了。”
据她讲,从本世纪初到如今,他们在鸭绿江数出来的数字,已经从8万减少到了2万。而在IUCN的红色名录中,大滨鹬已被列为了“濒危”。
李衍玲跟着几个新西兰专家去,也并不只是帮个忙数鸟,她还充当着翻译的角色,帮助同行者和中国方面沟通。
“早上我一开门,发现他们还送来了花感谢我。”
向李衍玲表达感谢的花束 摄影/大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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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衍玲之前,我一直在想象这位“女主席”长什么样:邮件里她叫Estella Lee,约摸也该是中年成功女士模样。
到她家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隔壁的华人邻居站在阳台上冲我说,你是不是找李衍玲,她住在后面。
绕到房子后面去敲门,结果应门的是一位穿着碎花衣服的大娘。
她招呼我坐。房子一部分租出去给了房客,她住在房尾,守着后院里自己种的菜地和几颗果树。
李衍玲抱着邻居送来的新鲜菜叶 摄影/大曾
过去,李衍玲在新西兰810民族电台工作,后来又去了990电台做旅游。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她的节目叫“三家姐与您同游”。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她有比普通的华人更多接触新西兰各地自然环境的机会,也更体会到环保对于新西兰的意义。
2002年4月13日,她亲手组建的华人环保教育信托基金会正式成立,有了“主席”的身份,她发挥力量的地方更多了。
“这个基金会还是有很大意义,一个是面向华人,可以传播更多环保理念出去,另外在新西兰主流社会那里,这也是给华人形象加分的。”
基金会组织的活动照片
为了坚守“独立客观”“不拿人手短”的原则,她从不为了经费而妥协。但像她这样搞基金会,根本搞不出一条财路。
“听上去好像很大架势,其实固定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很多事也是我一个人来做……搞活动,比如组织大家生态游,我是会收点费,抵回开销,也是为了提个醒,你给了钱,就要来参加,来学习。不然有些人会因为免费,报了名又不来。”
“志愿者呢,来来去去咯。基金会现在是在壮大,不过要加入进来,肯定不会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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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少新西兰地区议会都会找她建言献策,她也乐于去做华社与主流社会之间的“桥梁”。
“现在过海关如果查出没申报的违禁品,要罚款400刀,这其实是我给他们建议的。之前是不罚款的,新西兰人主张要教育,不要惩罚,结果就总是有人明知故犯。我就去跟他们说,教育是要做,但也要用‘大棒’,你罚他款,他不仅以后不敢带了,还会去告诉别人不要带。”
华人们十分熟悉的一幕 图片来源网络
现在,大部分华人都已经知道,新西兰的生态独特又脆弱,一旦有生物入侵,就是灾难。
“这也是环保。不要觉得环保就是垃圾分类,不要乱扔,或者捡个塑料瓶。环保是,生态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到可持续……我们应该多问问自己,我们的活动给自然造成多少能耗,多少浪费。”
“但这个又和眼前利益是矛盾的。他们都希望你多浪费,这样你才会多花钱。不要说你们年轻人,我也有多买衣服的时候,有时候觉得要赶个潮流,其实买到手也并不喜欢。”
但是要转变人的物质观念却很难。尤其是在近些年新移民的迅速增加的情况下,如何接触到更多的年轻华人,是让李衍玲有些头痛的事情。
基金会组织的活动照片
“你也看到了,参加我们活动好多是老年人。我也在想办法,我找人做网站,也开了微信号……组织生态游的反响不错,我就多多搞。有时候他们说我很啰嗦,大家在玩,我就一直讲环保。(笑)”
“但有一个问题,我快70了,我担心以后没有年轻人来接手……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很大,父母都希望他们要多挣钱,要建立家庭,移民政策也在变。他们不像我那时候,无牵无挂地来到这里。要让他们一心一意搞这个,很难。这个我很理解。”
李衍玲和她种的柑橘 摄影/大曾
“以前也有新移民,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新移民,以后,也会有新移民再来,所以环保教育要一直做。现在很多华人都做得挺好,自己种菜园,也开始有意识保护环境。我希望能影响到更多年轻人,也希望有年轻人来接班。”
“…不过呢,我是很positive的,有什么好办法,我都愿意去试。”
快结束采访的时候,隔壁邻居采了新鲜生菜叶给她送来,隔着栅栏接过来,她欢天喜地地抱着菜叶,又开心地跟我展示她的柑橘果树。
告别了她,走在Remuera干净清新的街道上,我咂摸着她说的一句话:
“要生根,不要埋怨……不要挡着地球转。”
挺有意思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