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5点，马来西亚华人Chin早早地关上了做生意的门。Chin的门店位于旧金山华埠都板街上曾经盛极一时的皇宫酒楼内。皇宫酒楼几年前已经关门歇业，连整栋三层高的楼也已经换了主人。不过，纵贯三层楼的金龙，依然盘旋在大厅内，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之中，依存着掩盖不住的霸气。

大楼的新主人打算换个更现代的方式经营，楼上被改装成了办公区。剩下的一楼盘给了Chin和其它几位小商业主。Chin和这几位商业主做的买卖都是首饰，从西洋的钻石、蓝宝、红宝，到东方的珍珠、翡翠、珊瑚。不大的店面由Chin和两个已到中年的双胞胎女儿共同经营。

Chin是祖籍广东的马来西亚华人，40多年前，她带着一双刚年仅4岁的女儿来到旧金山。做工、营生——这是Chin那个年代移民来到美国的华人早期生活中最主要的两个关键词。在Chin的记忆中，那时候的中国城生意格外好，她自己常常一天做两份工，“晚上11点下工的时候，整条堵板街上还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些热门的店外总是排着队”。

皇宫酒楼斜对面有两家相隔不远的古董首饰和摆件店，最初由两对华人兄弟开设。他们的主人和Chin一同见证了都板街曾经的辉煌。只是，那时的景象似乎早已远去。整整一个下午，其中一家稀稀拉拉来了些游客，绝大多数在店里简单撇过几眼后便匆匆离去。另一家店关着门，主人家回到中国休假了。

“现在做生意太难了”，Chin在闲聊中反复提及在中国城营生的不易，“今天早上还有客人为了几块钱跟我讨价还价”。事实上，因为生意难做，都板街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空铺。最近，旧金山华埠街坊会主席李兆祥（Perius Lee）在街上认真数了数，竟然有十余家店铺都空置着，“这反应出中国城有不小的问题”。要知道，都板街可以中国城的黄金商街，以前在那里盘下一家店面也不容易，“不仅要出高价，还得托关系”。

都板街，就是Grant Street，这是旧金山中国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也是最具标识性，游客最多的一条街，这条街最南面的起点坐落着龙门，便是整个中国城的大门。

对于年轻人来说，中国城曾经的繁华是写进历史的过去。即便堵板街两侧竖着中式龙柱灯台依旧明亮，即便街上高高挂起的灯笼依旧火红，但它依然不见了曾经的灯火辉煌。

旧金山中国城的衰落可以追溯到1989年的大地震。这个载入历史的旧金山近代第二震震坏了101高速公路，也为华埠与外界的通联增添了阻碍。Embarcadero高速公路的倒塌直接封闭了出入中国城的主要通道，这使得以往经常到访华埠的旧金山湾区居民逐渐减少。

2001年的9·11事件是另一个不能忽略转折点，在此之后，美国对外政策转变，中国城的外籍游客进一步下滑。与此同时，中国的崛起以及对外开放的加强则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很多客人在店里跟我说，你看看我手上戴的，都是在中国买的”，Chin感叹道：“既然已经可以直接去中国了，那来中国城还有什么意思？”

旧金山的城市政策，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华埠繁荣。出于对历史的保护，旧金山市府出台政策，将中国城内的建筑高度由160英尺降低至65英尺，这条原本出于保护中国城历史的政策，随着时代变迁慢慢变成了一个限制中国城发展的掣肘。受制于这条政策，华埠多年来无法为中低收入家庭新建住房。中国城既吸引不了外面的人，又留不住里面的人，日渐冷清的景象便无需赘言。

在旧金山，中国城紧邻金融区，古色古味的传统中国城与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对比格外强烈。在这种对比中，现任旧金山华埠街坊会主席、曾在2002年至2009年担任旧金山华埠-市府经济委员会委员的李兆祥看到了一种极大的不公平。

几乎还没有完全走出中国城，花园角广场对面的希尔顿酒店大楼便拔地而起，和它同在一条街上的几家华人店面的低楼却不得起高。在李兆祥看来，中国城完全可以仿造几座中国城门外的历史性大楼，在保存原有地基的基础上，在上面再加盖新建筑。这样一来，“只要再建十栋高楼，中国城便可以重新繁荣”。

当然，且不说市府是否愿意放宽限制，建楼并不是解决中国城问题的充要条件。交通是另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为此，旧金山市府正在中国城兴建地铁站“中央车站”，一旦车站开通，将为中国城带来更多客流。不过，地铁站的工期被一延再延，施工对附近的小商业生意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除了加速地铁站建设，李兆祥还提议美化士德顿隧道（Stockton Tunnel）。位于Sutter街与Sacramento街之间士德顿街上的这条百年中国城隧道，是进入华埠的主要干道，它连接着中国城与联合广场，而联合广场是旧金山客流量巨大的一大主要商区。2015年，在士德顿隧道建成100年之际，中国城曾经获得过一笔来自政府的规划款项，用以研究如何拓宽及美化隧道，但至今仍不见具体行动。

交通之外，治安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中国城的治安问题相当棘手，小偷小摸的发生频率之高令小商业主苦不堪言，旧金山警局近年放宽此类“低额度”的偷窃行为的管制，令情况进一步恶化。Chin在5点关门时不忘提醒店内的客人，将刚买好的东西藏好，以防被不法分子偷抢。李兆祥回忆称，以前在堵板街上有一个警局，这极大地震慑了不法分子，也保护了中国城的小商业发展，不过，自从警局撤掉后，治安便有所恶化。虽然市长竞选和州长竞选中，胜选的布里德和纽森在中国城拉票时都曾承诺要用多种方式助力中国城小商业繁荣，但等待承诺兑现尚需时日。

小商业势弱，并不是中国城的独家特色。事实上，全球多个地区的小商业都在面对全球化和网络化的冲击。在旧金山，梅西百货等传统商铺的空置和关门也是常有之事。上述都板街上的古董店老板表示，人力成本上升、交通状况恶化、用地费用增加、经济发展下行等等这些宏观问题不仅困扰着中国城，也同样烦扰这其它类型和地域的商业发展。

最近，由于中国城的空铺不断增加，来自中东的犹太商人大举进入。他们多在中国城经营摄影摄像器材的买卖，“有时候我都搞不懂，这里还是不是中国城”，Chin对此有所抱怨。不过，李兆祥却认为，“如果不是他们，中国城的空铺率将更高，也更为冷清”。

在最近写给市长布里德的信中，李兆祥在重申他希望放宽中国城建设的主张外，还提出了许多细节性的改善意见，比如，花园角停车场和圣玛丽停车场在下午5点之后要实施停车优惠，同时，回复花园角的夜市活动，并增加更多表演项目，以吸引更多人回到华埠消费和娱乐。

“以前，晚上9点之后才是中国城最热闹的时候，那时，来自湾区各地各行各业的华人下了工，都会赶来华埠。”李兆祥忍不住回忆起中国城的从前，在这些已经移民美国几十年的华人的记忆中，曾经的中国城歌舞升平，好一派热闹风景。尽管Chin犹豫着是否还要让女儿们跟着自己在中国城做生意，但李兆祥对于华埠的重新繁荣依然抱有信心。

过去已经过去，无法重返，但未来总是可以创造，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