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齐家是做生意的,是个小店,在县城一个不繁华的小街。开店二十年来,小店积累了良好的口碑,积攒了蛮多的回头客。也多亏了这些回头客,让他们可以在经济萧条的日头仍旧小康乐呵。但生活不是生意,也不如生意,生活中是很少需要回头客的。
按照生意来说刘齐家里是不错的,父亲在外忙生意,母亲在家照顾家庭,表面上看着很幸福,实际上早已支离破碎。
那时候刘齐十岁,小学四年级,老师没布置作业,并且因为各种事由,早放了学,所以回家较平时早。
还没走到家门口,便听见楼下张爷爷的小狗招财在狂吠。北方的夏天,燥热,招财嗓子发干,所以它的怒吼几乎是撕扯着整个嗓子的。刘齐认识招财,招财也喜欢刘齐,刘齐走到楼下的时候,招财突然不叫了,开始摇着尾巴,发出哼哼的亲昵响声,向他示好。
刘齐没有回应,因为在招财无声的这一刻,他听见了比招财的撕扯更加糟心的声音,是个男人的怒吼,粗犷,豪放,北方汉子独特的嗓音。还有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音。刘齐,沉默着,告别了招财,他知道这不是别人,是父亲,他知道这不是别家,是他家。
生意是父亲一手经营起来的。因为个体户,看着好像是个大老板,其实店里冗事繁杂,除了照顾店里生意还要和街道负责人、周围邻居、街上的小混混打好招呼,平常也不少饭局。爸爸爱喝两口,吃饭的时候喝,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时候喝,会客的时候喝,不会客的时候也喝。喝是次要的,关键酒品一直不好。每次喝一点,就变得狂躁不安,像个压抑许久的野兽,从不遨游太虚,只会放生怒骂。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刘齐也记不得是多少次了。有时候刘齐真的想对父亲说,“你是狗吗?不然,为什么要咆哮。”可是我不能,因为他是父亲。
小学二年级,学习简单的数学加法,老师问“一加一等于几?”“二”刘齐脱口而出,因为出门前他记得母亲在墙上画了两划,因为父亲和她那天吵了两次,父亲打了母亲两回。那时候刘齐八岁,不懂,只听到别的大人在说,“打是亲,骂是爱。”刘齐不懂,为什么只有打骂才能,显示出亲昵。
中学的时候母亲的卧室一隅已经快要画满了,她从来都没有向刘齐说过什么,因为每一次他俩吵架在刘齐回家之后就会变得比水面还要平静,比水还要柔和。刘齐也不问,像是心照不宣。我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只能不知道。母亲的划痕不是正字,而是过。同样的五划,划正是那么的违和,划过是在强迫着自己继续生活,像是为了孩子。刘齐十五岁了,早就看透,有时候他真想就这么让两人离婚,何必这样牵强。
其实每一次的原谅,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那一个狠狠的过字。每一次的伤害之后,父亲都会在第二天,表现无比的后悔,鲜花、美食、衣服,父亲总能想出可能让母亲原谅的战术,最不济就说,“你看刘齐,你别生气了,这样会吓着孩子。”嗯,刘齐,一直是他最不济的理由。所以,每一次母亲都是给予原谅。
我一直觉得这些原谅都是因为母亲对我的爱,所以一直都有些愧疚。但,大人的世界确实有些复杂,十八岁还是不懂。
那年高考,我住校,狂躁的夏天,再也没有了招财的狂吠。六月九日上午最后一科基本能力,我几乎是跳跃着欢呼答完的。不是因为简单,只是因为父亲答应毕业让我去南方旅行。我可以下午就去。很兴奋,很开心,一时间忘记了那个酒后招财的父亲,突然觉得他还是很和善的。
回家路上,很兴奋。楼下招财没有狂吠,很开心的迎接我,对我拜拜,向我跳舞。我蹦哒着跳上了楼,像一个求偶的鸸鹋。家里很安静,我打开门,很开心的释放着,
“我回来了”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回来了啊,快休息休息,想什么时候去南方啊,爸爸给你买票。”
家里很乱,很空旷,好像好久没人居住。
“妈妈呢,怎么不收拾屋子,怎么不出来迎接我?”我想哭,直觉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妈妈和我离婚了”,他在停顿,“现在,已经组织了另一个家庭。去了国外,说一会儿跟你视频。”
“什么时候的事?”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哦,挺久了,当时你刚高三,我,出去应酬回来。。。。。。我对不起你妈妈。她走,也挺好的。”
“可不是挺好,你看看家都成什么样了,还不如招财的窝。你就是对不起她,她忍了这么久,你看看那面花了呼哨的墙,都是因为你,她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你,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你活该,你就是活该。”我听见我内心像招财一样的狂吠。
“挺好的,她,还回来吗?”
“应该不了吧,那个人,对她挺好,嗯挺好的。”
“哦,我想下午走,爸,你要不和我一块去散散心吧。生意就先休息一下,反正夏天人少赚的也不多。”
“嗯,店已经停了一周了,呵呵,我收拾收拾,你快休息休息吧。”
我没休息而是去看了张爷爷,抚摸着招财我一直没说话,嗓子像是发了炎的难受,招财一直摇摆。张爷爷知道,一直都知道,
“你妈以前和张奶奶挺好,你知道的。那时候,她经常向你奶奶抱怨,你爸家庭暴力,张奶奶心疼,但是一直劝你妈为了刘齐就都忍了吧,都为了孩子。你知道,小区以前两口子也是家庭暴力,女的性子直受不的委屈,然后离婚了,当时孩子八岁,后来因为父母离婚,孩子成了清水街的小混混了。然后小区里的人都在背后说这女的太自私了,怎么就不能为了孩子忍忍。你妈听说了这事,就一直也没再说啥,”
那现在离婚是怎样,不为我想了啊。我摸着招财,使劲搓着招财的尾毛。
“这么多年,你妈一直都忍着怕步了那个女的后尘,影响到你。去年你张奶奶失去意识前,跟我说‘刘齐妈妈,挺不容易的,人生就这么短,大半辈子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受了半辈子委屈。她不应该这样,其实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知道各中辛苦不就行了。’她让我转告你妈妈,现在你长大了,还是要为自己想想的。后来,就是去年,你妈妈认识了现在的这个,你应该叫叔叔吧他对你妈很好,我也是听说。你妈走之前跟我说,她想这个叔叔应该是对的,她不想再继续埋没人生了,她让我跟你说她很爱你,请你理解妈妈。”
“我理解的,一直。”
“这么多年,你爸爸无数次的祈求,无数次的失言,早已伤透了你妈妈的心。她以为他会改的,因为每一次原谅都这么诚恳。但,有些人注定只是生活的客人,有些客人是不必等的,等了也等不到他所说的他能给的任何罅隙。真诚对有些人来说是承诺,承诺了就要做到。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谎话的另一种表达。就是一个掏心掏肺很认真的说谎。”
“其实也没什么,对吗?总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不能一直做别人的辅助,哪怕是最爱的人。”
张爷爷没说话,只是说,“咱俩出去遛遛招财吧”
“好。”
我们走在小区的院子里,看着来往的邻居,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私语,“对,就是他妈。。。。。。”声音很小但是我听见了。
招财又在狂吠,我以为是在骂那些多事的八婆。
只听张爷爷,憨笑说了一句,“哎,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