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悦读】飞机上看到的雾霾,新西兰2014微信公众号文章

首先是卡尔维诺小说《烟云》的几条书摘：

1.我迁入到这个城市安顿下来时，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安顿这个词也许不太确切，因为我并不想在这里安顿下来，我愿意让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临时的，不安定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内心里感到安定。

2. 如果我再年轻几岁，对生活抱有更大希望，那么这项新的工作，这个新的城市，也许能使我感到兴奋或满意。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看到的全是阴暗面，看到的是大家都在贫困中挣扎，我也在其中挣扎。不是说我已听天由命了，不，我是乐在其中，因为这样就证实了我的这个看法：生活就是如此。

3. 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线条明朗和色彩鲜艳的背面究竟是什么呢，我渐渐意识到了，而且我就是它们的背面的一员。也许灯光明亮、一目了然的这一面就是背面，事物真正重要的一面恰恰是处于阴暗之中的那一面。

其次是一组照片：飞机上看到的雾霾

选自微杂志主编

如果说我们生活的环境最终将迫使我们自己反对自己，走向自己的对立面，最后活成一具昏黄灯光下晃动的、不具形的影子，会是危言耸听么？

我对自己生活反思越多，就越清楚地认识到，必须避免涉及这些问题。一个小人物，他的生活时时刻刻面临着突然改变的境况，当他对未来并无把握，过分的忧虑只会让他变得不切实际，从而使他陷入更加被动的处境。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谈起卡尔维诺的小说《烟云》的原因。

从一开始，卡尔维诺就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漆黑、肮脏，充满灰尘的城市。它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黑云之中，就像今天北京的状况，人们在雾中游荡，吐出废气，吸入毒气，因为无所不在的灰尘，他们已经习惯每隔几分钟就去洗手。越是肮脏的地方越是贫穷，你睡前听到的安眠曲不是“亲爱的，晚安”而是“一份烤牛排，两份水饺，三份土豆配菜，不要放盐。”这个城市从来不懂得休息，无处不在的噪音快要把人折磨疯了。

没错，这就是小说主人公的样子。一个博士，落魄，贫穷，对所有的一切有着深刻的无能为力。作为一份并没什么人读的杂志的主编，他时时刻刻都要按照“上头”的意志行事。为了谋生，他学会了把自己一分为二，他的右手违背着他的见识，他的左手便迅速为他找来缓解压力的方式。爱情是他找到的最佳武器，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这位女朋友高傲，漂亮，有着优越的身份，他之所以被她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她故意忽视了他们的根本差别，而有意根据她的幻想，为他安置了一个想象中的知识分子的形象。他们的爱情是没有扎实根基的，他每次试图为他们的关系架起桥梁的努力，都在各种冲击之下被瓦解、粉碎。每次通话后，他都感到孤独和空虚，然而，她是他和世界发生具体关系的唯一途径。

他主编的这份杂志叫《净化》。老板却是一个实业家。他不明白这个污染制造者怎么会这么心平气和、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将是为这座城市带来新鲜空气的最佳人选。

他的搭档早就放弃了城市。“人们之所以能忍受这座城市，难道不就是为了有能力在周末出去度假、滑雪，逃离这个地方吗？”

一个工程师有着更实际的行动目标：“这是制度问题。如果我们能改变这个社会制度，我们也一定能够解决烟尘问题。解决烟尘问题的将是我们，而不是那些实业家。”但是，他的发言没人听，他也被他的老板辞退了。

他的来自上流社会的女朋友，那些真正拥有权力、影响力的人们，花费更多的时间走在每个国家，每个城市的路上，污染在他们眼里是一种景观，而不是什么切实需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座充满毒气的城市享用一份晚餐，然后匆匆飞抵下一个城市。他们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人生，活在尘世之外，却是对尘世之内的世界最有掌控力的人。

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比如他的房东太太，他们道听途说，深受二流媒体影响，而毫无主见。他们毫不羞愧地把那些奇谈怪论混合自己的想象力，然后兜售给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这个城市的地表，铺满了底层人千奇百怪的言论。他们昼夜工作，虽然攒了钱买了房，有了车，他们的厨房却肮脏不堪，他们的房子、车子不过是他们对身份认同的渴望，而他们真正的生活，从来没有衬得上他们的所有。

最后，更多的中产阶级，像这篇小说的主编这样的，他们被来自上头和底下的压力压碎了，最终成了徒具影子的一团雾。他们身上有着深刻的无能为力，他们的目光中全都是漠然。他们明白，这些浓重的烟雾其实只对他们这一类人产生了根本性影响。对他的老板来说，环境问题不过是他们制造出来，以供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他们本人只是需要这种姿态，实际上并不会对此作出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和努力。他们可以随时逃离，随时退席。而那些底层人士，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们也不会真正地紧张，因为，大家都要死啊。

到处都是浓雾，到处都是灰尘，到处都是烟霾，到处都是夸夸其谈。这只表明一个事实：在足够的人得到实际的利益之前，所有对此话题的讨论都只能无疾而终。

微杂志 NO.458期 / 主编：温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