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精选』柴静曝故乡旧事 揭秘其为何不想再回山西了

2015年01月10日 澳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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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识局此前连续做了关于东北、河北经济的分析,读者们纷纷留言让识局君再关注下自己的家乡,其中尤以山西为甚。就在去年年底的山西日报还如此总结:”有能源保障不可推卸之责,有表里山河不能承受之痛。对山西,千钧使命与切肤之痛并重,推动煤炭产业向 ‘生态环保型’转变势在必行。“


  山西日报指出,山西生态欠账并非朝夕形成,无论煤炭低迷时期还是刚刚过去的黄金十年,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先不说难改全国能源基地的定位,试问山西经济除了煤炭还能以何为基?不能脱离煤炭谈生态,不能摆脱煤炭说发展。对于山西,“生态环保型”转变本就是篇难做的命题文章。


  在过去很多年里,估计除了煤老板,没有多少山西人愿意留在那里。低收入和恶劣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识局君就有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父亲来自山西,自己也生于山西,可惜来自外省的母亲实在受不了山西传统闭塞的文化和黑蒙蒙的空气,在他6岁的时候就拖着老公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娘家,从此再没有回去过。这位朋友父亲家的亲戚们,如今大多数也离开了山西,剩下的几位,也早早下了岗,过着拮据的生活。


  识局君认识的山西人都很热情好客,很爽快,但毕竟整体来说对山西并不太了解。不过最近正好读到柴静的一篇文章,讲的正好是自己的家乡山西。其中很多感受同识局君的朋友相似,而柴静最后的总结也是:不想再回山西。


  补充一句,该文实为《看见》柴静所写《山西,山西》的部分内容。对于这篇文章,网上也有争议。事实上的山西到底情况如何呢?欢迎各位读者留言。


  正文:


  一


  我出生在1976年的山西。山西姑娘没见过小溪青山之类,基本上处处灰头土脸。


  我 1993年考大学离开山西,坐了三十多小时火车到湖南,清晨靠窗的帘子一拉,我都惊住了,一个小湖,里头都是荷花——这东西在世上居然真有?就是这个感觉。孩子心性,打定主意不再回山西。就在这年,中国放开除电煤以外的煤炭价格,我有位朋友未上大学,与父亲一起做生意,当时一吨煤17元钱,此后十年,涨到1000多元钱一吨。煤焦自此大发展,在山西占到GDP的70%,成为最重要支柱产业。


  二


  2006年我回山西采访,在孝义县城一下车就喉头一紧。女导演老郝说:“哎,像是小时候在教室里生煤炉子被呛的那一下。”


  是,都是硫化氢。


  不过更危险的是闻不到的无味气体,那是一种叫苯并芘的强致癌物,超标9倍。在离村口小学50米的山坡上,是一个年产60万吨的焦化厂;对面100米的地方是两个化工厂。不过,即使这么近,也看不清这些巨大的厂房,因为这里的能见度不到十米。


  村里各条路上全是煤渣,路边庄稼地都被焦油染硬了,寸草不生。


  我们刚进市区,干部们就知道了。看见我们咳嗽,略有尴尬,也咳了两声,说酒店里坐吧。酒店大堂是褐色玻璃,往外看天色不显得那么扎眼,坐在里头,味儿还是一样大。大家左脚搓右脚,找不出个寒暄的话。


  干部拿出钱,绿莹莹一厚叠美金:“辛苦了。”


  后来知道,之前不少记者是拿污染报道要挟他们,给了钱就走成了个模式。


  跟我们一块去的是省环保局的巡视员,老郝叫人家“老头儿”。老头儿给我们说了个笑话,说前两年这城市的市长到深圳出差,一下飞机晕倒了,怎么救都不醒。还是秘书了解情况,召来一辆汽车,冲着市长的脸排了一通尾气,市长悠悠醒了,说:“唉,深圳的空气不够硬埃”


  市政府的人一边听着,干笑。


  市长把我们领到会议室,习惯性地说:“向各位汇报。”从历史说到发展,最重要的是谈环保工作的进展。老郝凑着我耳朵说:“他们肺真好,这空气,还一根烟连着一根的。”


  讲了好久,市长说:“经过努力,我们去年的二级天数已经达到了一百天。”


  我问:“这个城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回头来看的话,这个代价是不可避免的吗?”


  市长说:“这个代价是惨痛的。”


  我再问:“是不可避免的吗?”


  市长端起杯子喝口水,看着我:“政府对于焦化,始终是冷静的。我们采取措施之后呢,后面的这股劲我们给压住了。”


  “压住了?”我问,“压住了还会有三十多个违规项目上来吗?”


  “因为当时有个投资的狂热,他们都想做这个事,市场形势特别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态度是坚决的。”


  “如果你们态度坚决的话,那么这些违规项目就应该一个都不能上马才对呀?”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晚上我跟老郝在宾馆,正准备休息。


  有人敲门,是厂子老总的大儿子。手里拎一个布袋子,又沉又胖,带子绕了两圈缠在手上。看我一眼,说:“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呵呵,我说“你们谈,你们谈”,进了洗手间,把水龙头打开,把门关上。等我洗完澡出来,这哥们走了。


  老郝靠床上冲着我笑。


  我只好说:“我们山西人太实在了,真不把主持人当回事儿啊,就奔着导演去。”我俩躺在床上猜了好久,一个布袋子里到底能装进去多少钱。


  节目没播成。


  三


  十年后再见我做煤炭生意的那个朋友,他已经把矿倒手卖给了别人,名片换成了北京一家手机动画公司。我问为什么,他说“钱也挣够了”。


  我再问,他说:“这行现在名声不好。”


  再问,他说:“那矿只能挖50年了。”


  再问,他眯眼一笑,伸了两根指头,“其实是20年。”


  煤炭的开采不会超过千米,挖穿之后就是空洞,如果不花成本回填,空洞上面的岩层、水层都会自然陷落,老头儿说过,“山西现在采空区的面积占到七分之一了,到2020年,全省地方国有煤矿将有近三分之一的矿井资源枯竭闭坑,乡镇煤矿近一半矿井枯竭。”


  做节目时我到了采空区。


  我去的叫老窑头村。 20世纪90年代当地有句话,“富得狗都能娶到媳妇”。现在村里煤矿由村主任承包,一个煤矿一年可以挣上千万,每年上交村里8万。1300人的村庄,人均年收入不到600元。人们过得比十年前还穷。


  村委会主任竞选,两个候选人一夜没睡,雇人骑摩托车发单子。稀薄的粉红色纸,格式都一样,承诺当选的几件实事,最后一行是承诺给多少现金,这格空着,临时用圆珠笔往上写,挨家挨户送,刚出生的小孩儿也算人头。


  全村人一夜没睡,门大开着,听见摩托车响就高兴,摩托车经过不带减速的,纸向门环上一插———这人出一千,那个人出一千五、两千……两千五……两千七百五。天亮了。


  但第二天唱票的时候,反而两千五的那个赢了。他把现金搬去了,两百多万,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搁在大戏台子上。一打开,底下的人眼都亮了。


  现场欢天喜地把钱都分了,乡人大主席团的主席坐在台上看着,对我说:“我管不了。我管,老百姓要打我。”


  “反正也不开村民代表大会,煤矿的事只是村长一个人做主,也不给分钱。”老百姓说,他们的选择从经济学的角度可以理解,“选谁都行,我们就把这选票当分红。”


  只有一个矮个子老人,几乎快要跪下来让我们一定要去他家看看。他扯着我一路爬到山顶,看他家新盖的房子。整面墙斜拉开大缝子,摇摇欲坠,用几根木头撑起来。他家的正下方就是煤矿,水源已经基本没水了,他在檐底下搁只红色塑料桶,接雨水。


  村里人看他跳着脚向我哭叫几乎疯癫的样子,都笑了。他们的房子在半山腰,暂时还没事。原村长和书记都在河津买了房子,不住在这儿。


  四


  我不再想回山西了。


  我妈和我妹都来了北京,山西我家不远处是火车站,为了运煤加建的专门站台就在十米开外,列车昼夜不停,轰隆一过,写字台、床都抖一阵子,时间长也习惯了。但盖了没几年的楼,已经出现沉降,一角都斜了。我怕楼抖出问题,劝我爸:“来吧。”他不肯,家里他还有病人、吃惯的羊汤和油粉饭,一路上打招呼用不着说普通话的熟人。他说:“你们走吧,我叶落归根。”


(来源:柴静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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