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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黄金周正式结束，这个国庆档最终以总票房15.75亿的成绩宣告结束。这个国庆档的票房冠军是5.3亿登顶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紧随其后的是张涵予彭于晏主演的《湄公河行动》，在上映后一路逆袭票房达到了5.28亿元，《爵迹》7天累计2.66亿排名殿军。

▲林超贤与主演彭于晏

看《湄公河行动》之前，因为林超贤而期待。看完之后，会有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林超贤的作品吗？尺度这么大，怎么过的审？他有这个力量吗？

虽然，改编“湄公河10·5”大案，背后有公安部的支持，但林超贤毕竟是香港导演，和审查部门的交往经验，肯定远远不如内地的老炮儿导演。但最终，历史注定选择了林超贤，让他在这场艰苦卓绝的长距离自行车赛中，成为了“破风”的那个人。

故事的另一面是，审查在进步。而审查因为一个香港导演前进了一小步，这才是故事最有趣的部分。

▲林超贤接受腾讯娱乐专访

沟通是直面审查最有效的方式

2011年，“湄公河10·5大案”发生时，香港也有新闻报道，林超贤就知道了。虽然媒体报道无法深入去讲，但当时他的脑子里就闪过了改编的念头，因为整个案发、抓捕的过程，都“蛮有电影的感觉在里面”。但是，对审查的“熟知”，让他瞬间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很难碰的”。

后来，拍完《激战》，博纳影业总裁于冬向他问起，有没有兴趣做这个电影。林超贤一听就很兴奋。他上一次拍警匪片已经是2012年上映的《逆战》。那时他为了满足自己对动作片的追求，场面也搞得很大，还离开香港跑到泰国去拍，结果就是“感觉身体被掏空”，拍够了。但“湄公河10·5大案”让他重新燃了起来，因为把这个题材变成一部电影需要付出的体力和心力，将远远超过《逆战》。

林超贤接到邀请的时候，博纳影业已经过了第一关。他们从案件发生后不久，就开始派遣编剧搜集材料，还有人跑到云南边境去采访一线缉毒警察，糯康在法院受审的时候也亲自去录了音。等到公安部拍板同意，公开竞标时，博纳影业突出重围拿下了改编权，交到了因为《激战》而备受瞩目的林超贤的手中。同时交给他的，还有几十万字的录音和视频资料。

林超贤当时就答应了，但这只是两年噩梦的开始。

当年林超贤拍《线人》的时候，曾隔空遭遇审查制度。审查意见中有一条是“警察怎么可能为了破案就牺牲线人呢？”。这差点让《线人》无法上映，因为牺牲线人给警察带来的痛苦纠结，就是这部电影的主线，没法改，改了就不是《线人》了，上映也没有意义了。但是林超贤没有放弃，反复通过片方进行了解释，这个警察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最终，审查通过，而且一刀未剪。《线人》成了第一部内地和香港同步上映时上的是同一个版本的电影。

有了这次的经验，林超贤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重重阻力时，有了一些底气。但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林超贤与彭于晏交流

第一稿剧本交上去，毫无意外，回来了一大堆意见。按照这些意见，这部电影基本上就不能拍成商业片了。紧接着和公安部开会面对面讨论剧本，领导们又点出了二三十处“不行”。对于还没学会面对这种压力的林超贤来说，这些看似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不行”，一度让他丧失信心，甚至离开去拍了《破风》。

但最终，他还是回到了“湄公河”。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内，林超贤一边改，一边拍，一边积极和有关部门沟通，解释他坚持留下来的情节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意图。

▲彭于晏（饰方新武）

比如彭于晏为替女友复仇私下射杀毒贩的情节。林超贤的意图是，“人都有自己的家，没有人愿意为了工作跑到这么一个地方，孤独面对陌生的世界，还要做非常危险的事情。一定是内心有些事情，才让这个人坚持下去。所以我设计了毒贩曾经对他个人造成危害，他才如此愤怒，愿意去最前线。”通过主动说明，林超贤将这段戏保了下来。值得一提的是，张涵予的角色已经够正面了，但离婚的设定一开始也遇到了阻力，直到林超贤反复解释，他的人生也有困境，才有可能和彭于晏惺惺相惜，这才过了关。

当然，他要适当做出妥协，比如不直接拍彭于晏射杀毒贩，而是借助旁观的张涵予的惊恐表情表达，“太血腥了，他们会觉得这个是在卖弄”。另外，他要加强表现彭于晏在恢复理性之后纠结、反省，甚至最后让他为保住张涵予牺牲自己，“如果没有这段戏可能就通不过了”。这是一个技巧，但也合情合理，“虽然他是一个警察，但他还是一个人吧，这种情况让他失去了理性，但重点就是他做（射杀）完冷静过来之后，他很痛苦。我要表现他人性的矛盾。”和坚持用淡出来保住《浮城谜事》中榔头敲击头部的镜头的执拗的娄烨相比，林超贤的性格更抗压，也更具弹性，这决定了他更擅长变通，更擅长“曲线救国”。

▲张涵予（饰高刚）

还有张涵予团队利用无人机干扰器攻破毒贩基地的情节，林超贤遇到的并不是一条意见统一的战线。保守的人认为，这是在暴露中国警察的战略机密，不太好。开通的人则认为这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说，露出无人机，并不是客观规定的机密，更多取决有关部门的主观感受。于是，林超贤将解释的重点放在“如果要做一个娱乐性强、让观众看得进去的电影，就必须要有这个元素”。林超贤抓住了关键，当时公安部想做《湄公河行动》，就是要一血之前主旋律影视剧使得人民警察脸谱化、不被理解的“前耻”，使用无人机能够让场面更好看，从而能够强化缉毒警察所遇到的险境和临场应变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就无疑是刚需。

▲《湄公河行动》中有很多对境外毒贩的大尺度描述

还有娃娃兵的情节，林超贤认为这是事实，也是侧写毒贩残暴、没有人性的最佳方式，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结果不但保留了下来，而且戏份还不少，甚至出现了娃娃兵玩俄罗斯轮盘赌的镜头。有关部门的“大胆”，受宠若惊不足以形容，都可以让电影人怀疑过去的人生了。

最难的部分，是如何将抓捕糯康的地点，合情合理地设置在湄公河上，因为林超贤想要戏剧性，但公安部要让观众知道，糯康是通过合法的方式被带回来的。经过纠结，林超贤妥协了，但是他没有放弃，让最后的抓捕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河上追击战，彭于晏也是在这里，为了保护张涵予，合理又壮烈地牺牲了，而他为射杀毒贩产生的内疚也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剧中的追击战惊心动魄

这就是林超贤。相比无休止的抱怨对立，他更喜欢用共情、说服的方式主动沟通，哪怕他面临的是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回忆起两年内为游说花过的力气，林超贤直言，是一场噩梦。但是当记者问起，为初稿进行的游说成功率多高时，他的表情忽然就亮了，神情也活泛了起来，“其实蛮高的！”他还兴奋地分享了他的新发现：“以前在香港猜，为什么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还以为是制度上的问题，但是当我们正面接触了以后，发现电影局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如果你是用这些手段来进行商业上的表达，他们是比较抗拒的。但如果你有很明确的态度，他们是能理解的。”

对于什么是明确的态度，林超贤紧接着补充道：“因为我不是想来骗你（电影局）的，我们创作的每一个人物都代表一种价值观，一种立场。”

▲林超贤现场试戏

变通是促使审查进步最有效的方式

这些年来，和审查“切磋”过的人中，林超贤的话术，可能可以和捣鼓出了《亲爱的》的陈可辛一较高下了——只可惜陈可辛不拍警匪片，没法一一对比。但是，只有话术，没有实战，也是没有意义的，从剧本到电影，从文字概念到实打实的画面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面临的其实是两次完全不同的审查，剧本层面可以过审的东西，实拍出来的时候可能就不行了。导演们当然都想多些自我表达，但只有聪明人才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做到。从这点来说，林超贤在《湄公河行动》中用到的技巧，和杜琪峰在《毒战》设下的“套路”异曲同工。

当然了，这个技巧并不是什么《葵花宝典》般需要自宫的存在，而是基于最简单的同理心：在描写缉毒警察训练有素的同时，也描绘出了他们和平常人一般的人生困境。

张涵予和队友之间家人般生死不弃的感情，是《湄公河行动》中的一个泪点。这不是虚构的，而是林超贤在云南走访一线缉毒警察观察到的，“他们工作的环境真的是蛮不一般的，所以他们对队友的感情比对家人还要强烈。他们经常会自己在外面做饭，大家一起吃。”因为对于这个情节的细致描绘，张涵予的离婚变得合理，和女儿的羁绊也更加动人。

▲彭于晏（饰方新武）和张涵予（饰高刚）及队友们见面

这样的戏份，看似是在描绘缉毒警察“软弱”的一面，但对于观众来说，他们为了打击毒贩，需要付出的可能是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的代价，多么值得同情和敬佩啊。林超贤变通的意图，最终没有被误解，时任“10·5湄公河案”专案组组长、也就是张涵予原型之一的刘跃进，在看完电影后给出的评价是：非常真实，耳目一新。

其实，这种“真实”，更多时候并非来自原样复制真正惊心动魄的破案过程——就算是林超贤想原样复制，也有心无力。《湄公河行动》能够在审查限制中，找到一条打破观众对于主旋律一贯偏见的路，关键还是在于合情合理的戏剧性。

▲林超贤在拍摄现场

彭于晏饰演的卧底，则是林超贤推测出来的。他曾向一线警察求证，对方不置可否（当然是打死也不能说咯）。但是由中间人带领进入金三角，只能坐在车内偷偷向外张望还不能拍照的经历，让林超贤相信，在那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没有卧底，没有准确的情报，缉毒警察根本就不可能对付武器装备精良的毒贩。恰好线人的故事，是林超贤的拿手好戏，为《湄公河行动》这样一部主旋律增加了很多看港片长大的观众喜闻乐见的元素。

▲张涵予（饰高刚）与缉毒犬哮天

警犬的哮天，是林超贤团队的另外一个亮点。真实破案过程中，并没有把警犬带到金三角地区。但是林超贤看到边境缉毒警察和缉毒犬，共同生活，互相信任，非常感人。同时，有动物的戏份还可以增强可看性，尤其是对吸引女性观众有奇效，一举两得。于是林超贤决定加入这个动物角色。不过，可不要以为缉毒犬训练有素，动物的戏就很好拍。要知道，真正的缉毒犬是不能用来拍戏的，任何关于拍戏的训练，都可能打乱它们原本所受的训练，让它再也无法从事缉毒的工作。所以这次林超贤是专门请来《狼图腾》的驯兽师，为他专门训练了两条新的马来犬用于拍摄。结果，因为拍摄电影需要的注意力集中，和缉毒要求的“多动症”是完全相反的，两马来犬反而给林超贤添了很多苦头吃。要不是最后疗效甚好，估计林超贤肠子都要悔青了。

因为对冲着“湄公河10·5大案”去看的观众，除了看到刺激的动作场面，满足扬我国威的自豪感，最后收获的，更多的是对边境一线缉毒警察真实残酷人生的理解和悲悯，上映三天后爬升到上座率第一的《湄公河行动》，单日票房开始逆袭《爵迹》，赶超《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这次公安部主动促成这部电影的原因吗？所以说，这不仅是中国商业警匪片的一小步，更是电影审查进步的一大步啊。

历史选择林超贤，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摄像/ 摄影 编辑/廖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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