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观察者网(guanchacn)
作者:袁野
因为地理位置原因,新西兰在各国的世界地图上常常被忽略,是真正的“小透明”。该国的选举也往往波澜不惊,历来没有什么关注度。然而在2017年9月的这次大选中,这个人口只有450万的南太平洋小国却涌现出了一批“戏精”,在世界媒体上猛刷了一把存在感,拿新西兰民众的福祉和中新关系的未来作代价,给自己加了一出并不精彩的戏。
“成功”的选举改革和难产的政府
说起西方选举制度,最为人熟悉的可能要数美国。除了选举人团制度,每次美国大选中都还会出现另一种批评声音,那就是对“赢者通吃”的不满。“赢者通吃”,术语是“单一选区相对多数决制”,规则十分简单:每个选区只选出一名代表,每位选民限投一票,在选区内得票数最高者当选,不需要获得过半数选民支持。
这种选举制度历史悠久,堪称英语国家的不传之秘,是傲慢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引以为豪的所在之一。“赢者通吃”制优点颇多,除了规则明了、简单易行,最大的好处就是如大名鼎鼎的“迪韦尔热定律”所说,倾向于产生两党制。这位法国政治学家对两党制青睐有加,认为在选举政治中,只有两党制才能产生明确而负责任的政府和稳定的政局,选举制度的设计对政党制度的维系至关重要。
然而“赢者通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对民意的扭曲相当严重,2000年戈尔的普选票比小布什多依然落选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在采行议会制的英联邦诸国,这种扭曲就更敏感一些,对小党来说尤其不公平:在英国1983年大选中,工党只比社民党和自由党的联盟多得不到70万张选票,席位数却多出了186个;两大党平均4.2万张选票就能赢得一个议席,第三党却需要近20万张票才能换得一个!
于是乎自由主义“小清新”们开始追求更加能够反映民意,尤其是少数派声音的选举制度。1993年11月,新西兰全民公投决定改行混合比例代表制(MMP),开始直接按得票率分配议席,效果立竿见影,“迪韦尔热定律”第二条(比例代表制容易导致许多相互独立政党的形成)当场发作:在1996年10月新选举制下的首次大选中,新西兰1935年以来一直延续的两党制被终结,国家党(National Party)和新西兰优先党(New Zealand First Party)组成联合政府,结果不到两年后就因摩擦不断解体。
1996年新西兰大选主要结果,图片来源:维基截图
此后历次大选,新西兰再也无法组建一党多数政府,少数政府出现的次数甚至比多数政府还要频繁,执政党不得不呼朋引伴、靠好几个小党的支持才能组阁,简直是一向自诩政局稳定的英语国家中的奇葩。民意代表性的确升高了,治理绩效反而下降了,新西兰的改革真是反面典型。
政党格局混乱的最大恶果就是“造王者(Kingmaker)”频现政坛,少数屡屡挟持多数,多党制的缺点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关键少数不是别人,正是温斯顿·彼得斯(Winston Perters)和他一手创立的新西兰优先党。
今年已经是72岁高龄的彼得斯第三次扮演“造王者”了,1996年大选中,这位老兄就花了整整六周时间折磨国家党和工党两大党,2005年又扭扭作态地不肯加入联合政府,在拿到了外交部长宝座后方才松口;2017年大选中,彼得斯再次把待价而沽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也让全世界又一次看到了民主政治同幕后交易两个概念之间有多么亲和。彼得斯此前曾大言不惭地说:“我是非常讲道理的人,但我不会出卖我自己和我的原则。”
于是联合政府的组成花了近一个月才尘埃落定,结果更是令人瞠目结舌:赢得46%选票、全部120个议席中的58个的国家党竟然未能继续组阁,只赢得35.8%选票和45席的工党成为了胜利者,因为赢得7.5%选票和9个议席的优先党选择支持后者。
国会最大党未能参加政府,两个失败者却得以执政,7.5%的选票就左右了全体国民的选择,这就是公认最民主的新西兰在2017年所面临的局面。
图片来源:维基
“小甜心”和老狐狸
这些尴尬不太符合世人对民主制度的美好印象,所以也就没见到多少媒体提及,大家的关注点显然都在即将出任新西兰下一任总理的年轻美女杰辛达·阿德恩(Jacinda Ardern)身上。
年仅37岁的阿德恩是新西兰1856年来最年轻的总理:17岁加入工党,取得学士学位后进入工党前总理海伦·克拉克的办公室,接着远赴英国首相布莱尔的内阁办公室担任政策顾问,2008年成为新西兰议会中最年轻的议员,之后随工党连续在野近10年。
今年3月,阿德恩成为工党副领袖,8月火线接替临阵辞职的安德鲁·利特尔担任工党领袖,成为该党历史上最年轻的党首。
阿德恩(中)
几乎所有媒体对阿德恩的介绍都局限于三个方面:她的年轻和可爱(有人夸她“有着朱莉娅·罗伯茨一样的毫无掩饰的笑脸”),她受年轻人欢迎(她在新西兰广为人知的一面是业余DJ,曾参与大型音乐节表演),以及她洋溢着西方左派情怀的主张(“曾为女性肚皮打call”)。也难怪,对这位从未有过任何执政经历的年轻总理,除了赞扬她擅长选举之外,确实难以找出更多溢美之词。
分析人士将她与马克龙和库尔茨相提并论,但马克龙至少担任过经济部长,库尔茨则从2013年开始就是外交部长了。
阿德恩的蹿升一定程度上是工党为了竞选的无奈之举,她也确实做到了:凭借“杰辛达热”,她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工党民调支持率从24%拉升至43%,堪称最后得以执政的首功之臣;从这个角度说,她比德国同行舒尔茨表现强多了。
可是个人魅力不能取代政治手腕,阿德恩执政的前景着实令人难言乐观。不仅她本人没有执政经验,已经在野近10年的工党本身也是缺兵少将,恐怕难以给首相提供多少帮助,内部各派力量不给没有党内根基的新领袖额外添乱就算好了;工党已经对优先党许以4个部长职位以及一个次长职位,达成相互支持和信任协定的绿党也要有部长位子,三个党之间的政策立场分歧不少,如何协调安抚,着实令人捏一把汗;更关键的是,彼得斯很可能将再次出任副总理,如何同这位历经多年宦海浮沉的“老狐狸”打交道,“小甜心”将面临艰巨考验。
当然,就算执政团队一团和气,新政府想要实现竞选中提出的那一大堆画饼也绝非易事。
大写的“药丸”
就算不考虑被《金融时报》抨击为“新西兰特朗普”的彼得斯,外界对工党政府也一点都不看好。新组阁结果出炉后,新西兰元兑美元汇率暴跌1.6%,降至半年来新低,反映出国际社会对工党金融、投资、贸易、移民等政策收紧的高度担忧。
最初,保守党获得46%选票从而握有优先组阁权、看似能够连任的消息公布时,《环球时报》还发出了《新西兰选举落幕 华人松了口气》的新闻。
不太夸张地说,几乎没有人想要工党上台。2008年以来一直执政的国家党对内减税、减少社会福利开支,对外促进自由贸易、加强与亚太国家建立合作伙伴关系,使新西兰得以享有发达经济体中最强劲的经济增长;然而在席卷全球的民粹浪潮前,新西兰也不能独善其身。
随着对贫富差距、外来移民、全球化等问题的不满情绪日渐上升,工党和优先党不约而同地打出了贸易保护主义和排外牌,竞选纲领的“内顾(inward looking)”色彩浓厚,结果还真天随人愿。这其中固然有民众求变的钟摆效应,但主要还是民粹主义的咎由自取。
众多政策中最令人担心的,就是新政府的移民和房产政策。
当前,新西兰每年接纳移民约7.2万人,持续涌入的劳动力和投资对新西兰经济蓬勃发展居功至伟,但也成为了工党和优先党竞选中最大的靶子。彼得斯不愧其“新西兰特朗普”的名号,高呼“在大量移民涌进造成难以逆转的后果之前应尽早采取行动”, 宣称要将净移民人数大砍至每年1万人,完全无视这些移民大多是新西兰急需的高素质外国留学生。
工党也誓言要纠正国家党政府“过度移民”的政策,要将移民人数削减2至3万,以减轻过度移民对新西兰房价、交通和医疗等服务系统造成的巨大压力,在一些低技能行业保证新西兰人优先就业。这对执政伙伴如此齐心,悬在中国留学生们头上的刀恐怕躲不开了。
两党均把新西兰的房价上涨归咎于移民,尤其是来自中国的移民。为此,他们竟然一致要求全面禁止外国人购买新西兰房地产,优先党还试图禁止外国买家购买新西兰农牧场。
2015年,彼得斯就领导反对了中国上海鹏欣集团对Lochinver牧场的收购,结果这桩收购虽然得到新西兰时任总理约翰·基的支持,最后还是被新西兰政府否决。他还要求建立一个全面完整的、对于拥有和购买新西兰土地(包括商业用地、居住用地和农田)的外国人的登记制度,包括所有者的个人信息,这同样主要针对中国买家。
两党还大力反对TPP,尽管新西兰是TPP最初的发起国,今年5月时任总理比尔·英格利希(Bill English)还同安倍晋三共同宣称要在美国退出后继续推进TPP。绿党和优先党已经表态,他们同TPP势不两立;今年3月,彼得斯在警告新西兰面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要“高度谨慎(great caution)”之余,还不忘公开谴责TPP。两党对自由贸易也持保留态度,阿德恩已经表示,她想重新谈判新西兰同韩国的自由贸易协定。
在反对这、反对那之外,工党和优先党还为新西兰民众画了一大堆美味的饼。年轻的阿德恩声称自己要解决年轻一代关心的问题,承诺要建造更多廉价住房、大幅增加社会福利,具体内容包括施行大学教育第一年免费政策,并将每个大学生的津贴增加平均每周50新元;要通过家庭大礼包(Families Package)立法,要增加退休金、改善保健服务,还要提高最低工资水平、推动儿童减贫、治理河湖水源,并支持堕胎合法化。
彼得斯老爷子的主张走得更远。他的政治生涯已经接近尾声,分外重视留下政治遗产,哪管之后洪水滔天。优先党要求维持65岁的退休年龄,并重新开始向养老基金注资;嫌工党16.5新元每小时的最低工资不够高,优先党要求把标准提高到20新元;似乎是效仿特朗普,彼得斯还提出要“买新西兰货”,虽然新西兰从来不是制造业国家,能让他优先购买的只有羊毛地毯。
问题是,新西兰国库很明显负担不起实现上述承诺的成本,这些画饼意味着数十亿新元的财政赤字。新西兰经济近年来的蓬勃增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创纪录的移民数量和红火的房市,新政府同时对这两棵摇钱树开刀,真是勇气可嘉。不知惠灵顿有何秘方,能够“Make New Zealand Great Again”?
中新关系晴转多云
新西兰国家党虽然是个中右翼政党,但机智地认识到推动和深化对华关系是新西兰国家利益所系,成功抓住了中国崛起的良机。2008年,新西兰同中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这是中国与发达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2013年,中国取代澳大利亚成为新西兰最大的贸易伙伴。在2017年大选中,国家党也积极维护自由贸易。该党的失利,对中新关系而言可以说是一大损失。
工党不是不重视中新关系。中国同新西兰的建交就是该党执政时期的手笔;阿德恩本人也曾多次来华访问,工党内部更是计划一旦胜选便尽快推动其访华,且工党正积极研究“一带一路”倡议,寻求合作机会。10月17日,工党党主席奈杰尔·霍沃思(Nigel Haworth)就接受央视记者采访,高度赞扬了“一带一路”,并希望和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加强合作。
然而人们乐观不起来。联合政府上台后为站稳脚跟势必兑现承诺,禁止外国人买房、收紧移民政策等势必给中新关系带来负面影响;即将担任副总理的彼得斯,也断然少不了兴风作浪。
作为一以贯之的机会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和民粹主义者,他在大选期间对中国的态度颇为恶劣,多次污蔑中国干预新西兰选举,宣称“这不是机场书架上的间谍惊悚片,这是我们国家的现实。这对我们和我们的盟友来说,都令人担忧”;多次炒作国家党华裔议员杨健“间谍门”事件,在大选结束后依然不依不饶;更不要提他长期以来将诸多社会问题归咎于华人移民了。
新西兰华裔议员杨健
值得注意的是,彼得斯要求新西兰像澳大利亚一样,“反对外国对国内事务的干涉”,后者也的确在这方面堪称新西兰的“榜样”。
10月19日,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ASIO)就在其年度报告中说,外国在澳大利亚收集有关政府和企业敏感信息并秘密影响公众舆论的活动日益猖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程度,使反间谍机构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穷于应付。除了间谍活动,澳大利亚情报机构还发现“外国势力以隐蔽的方式影响澳大利亚公众、媒体和政府官员的看法,以达到他们国家的政治目标”。
此外,澳大利亚屡屡发出的“嘴炮”,以及与美国一同巡航南海的企图,都将其国内部分势力的对华态度彰显得淋漓尽致。
新西兰的政局变动,在某种程度上跟进了澳大利亚的步伐,表明西方国家的某些政治势力和民众,对中国的疑虑正在上升。但愿这次选举的结果,不要给中国和新西兰的关系蒙上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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