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燕
本刊名誉总编辑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教授 中国工程院院士
从事肿瘤防治工作半个多世纪,深切体会"医乃仁术"与治疗中调动患者正确对待疾病的重要性。在给予治疗的同时必须解决患者的一些"思想问题" ,才能调动患者与医护人员并肩战斗的积极性。对医术不精益求精,对患者冷漠没有爱心,都是对医生职业的亵渎。
通过与大量患者的谈心交流,肿瘤患者的思想情绪大致可以分为3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在得知患上肿瘤的初期,多数人表现沮丧,悔恨为什么没有早些注意身体?恐惧治疗的痛苦和不良后果,常常失眠、焦躁、情绪低落。这时家庭如能给予安慰,以及医生的热情对待和暖心将会给患者极大支持,而冷漠或消极会给患者火上浇油,导致其情绪更为低落,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医生应当做的就是同情和鼓励,说明后悔无用,应当实事求是面对现实,共同与疾病斗争。尽管很多患者对晚期肿瘤有一定认识,但往往是陈旧和不全面的,这时医生应当乐观地告诉患者可能采取的治疗和希望,并要调动患者的一切积极性,劝他们好好休息、吃好、睡好,帮他们度过这一难关,配合治疗。
第二个阶段就是开展必要的治疗。我常常对患者说明目前"最新最好的诊疗选择"就是我们的规范,并表示同情和歉意诊疗会给他带来一定痛苦和负担,从而得到他们的理解与合作。我也常常很感动,我们的肿瘤患者,包括儿童患者绝大多数都能配合忍受常人难以耐受的痛苦,完成包括手术、化疗、放疗的各种治疗。这阶段还要提醒患者防止上当受骗,常常会有骗子唱着很高的调子"我看过几十位和你同样的患者,全治好了" ,而我们的调子虽然不高,但是实事求是的。若出现新疗法,我们都希望患者能用上。我的中心有四百多项临床研究,如果合适当然争取患者参加,如果不合适也只好告诉患者不合条件。此外,医生常常会为患者考虑很多其他方面,最主要的是工作、婚姻、生育等问题,而且必须给予明确的回答和指导。很多患者治愈后可以恢复以前的正常工作,这问题不大;有些在相当时期需要减轻工作负荷,避免过劳。我曾经近十次给患者"担保"婚姻问题,有些患者女友或男友会问及治疗后果,能不能结婚?我首先保证竭尽全力给患者治疗争取最好的后果,但不保证一定能治好;并问双方是不是已经很有感情?如果此时对他(她)冷淡会有什么后果?真正的朋友就能理解医生的用意是保证患者不受情感的打击,都能合作安慰照顾患者。对于治疗后疗效好的患者我多半要他们再考验一个时期,以后再决定是否"领证" ,因为这毕竟是终身大事。迄今,还没有因此遭到投诉的范例。我甚至向患者所在人事部门要求不要歧视治疗后的肿瘤患者,向他们说明患者痊愈后可以照样提拔重用。为了保证男青年患者的生育能力,我们在化疗前常规冷冻精子,以备将来必要时使用。
第三个阶段就是治疗后如何保持身心健康,避免复发。这时,医生和患者以朋友的身份深入谈心非常重要。要教会他们既要战略上有信心,又要战术上细心,按时复查,尽一切努力提高身体素质防止并发症和其他疾病。正确对待一切可能的挫折,包括及早发现复发转移,及早治疗。还要进行康复的教育和如何保持良好的心态、生活习惯和免疫功能。每一次这样的谈话,患者都会记住一辈子,对医生自己也是净化心灵的过程,体会为患者设计将来也是"仁术"的一部分。实际上,很多老患者成为我的朋友,毕竟我们一同和病魔战斗过。儿童患者痊愈后甚至带来全家来看望,老病友寄来一个自己设计制作的贺卡,这些都是我医生生涯中的幸福。
我一生追求完美,但也深知很难达到完美,习医路上总有很多缺憾。最让我难过的是多年的老患者因为种种原因复发故去。知道我的老同事也劝我要学会摆脱痛楚。医学是一门用尽毕生精力都学不完的科学,但也是仁术、艺术,其中包涵人性的美和仁术的美。"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是长眠在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的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我赴美多次,有个愿望就是去瞻仰特鲁多的墓地,向这位同行表示敬意。医生如果读懂了这些就会进一步净化心灵,像我们的前辈裘法祖那样: "生活上知足,工作上知不足,做学问不知足。"永葆医者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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