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代明院士：整体整合医学之我见【BMJ中文版医学人文专刊】,英国医学杂志中文版微信公众号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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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作者：樊代明

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西京消化病医院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

专科化推动了医学的巨大发展和进步，但同时也引发了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专业细化、专科细划、医学知识碎片化，到一定程度就需要整合。整体整合医学（Holistic Integrative Medicine，HIM），简称整合医学，旨在从人的整体出发，将医学各领域最先进的知识理论和临床各专科最有效的实践经验分别加以整合，并根据社会、环境、心理的现实进行修正、调整，使之成为更加符合、更加适合人体健康和疾病治疗的新的医学体系^1,2。整合医学是一种不仅看"病" ，更要看"病人"的方法论。其理论基础是从整体观、整合观和医学观出发，将人视为一个整体，并将人放在更大的整体中（包括自然、社会、心理等）考察，将医学研究发现的数据和证据还原成事实，将临床实践中获得的知识和共识转化成经验，将临床探索中发现的技术和艺术聚合成医术，在事实、经验和医术层面来回实践，从而形成整体整合医学^3,4。

关于整体观，我曾提出"三间健康学" ⁵。一是空间健康学。人是一个整体，但是天的一部分，这个天包括自然和社会。我们只能适应自然和社会，即顺天而行。二是人间健康学。人本身是一个整体，由不同层次组成，联系这些层次的有三个东西：物质、能量、信息。物质固然重要，但能量和信息是生命的本质表现。当前我们用解剖刀把整体变成了器官，用显微镜把器官变成了细胞，用分子刀把细胞变成了分子。我们不能只沉溺在微观世界孤芳自赏，不能只游刃在分子之间左右逢源，微观研究必须回归整体。目前，传统的生理学快土崩瓦解，经典的病理学已摇摇欲坠，大体解剖后继乏人，大内科、大外科不复存在，医学人文体无完肤，基础与临床隔河相望，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这样的医学体系已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三是时间健康学。事物会因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不仅人在变，植物也在变，向日葵围着太阳转，含羞草白天合，晚上开。无论是西安的杨柳还是北京的杨柳，都是春天发芽。深海鱼都那几天游到长江口产卵……抗癌药为什么有时有效，有时无效，主要原因是细胞周期不同。

关于整合观，要纠正某些医生和某些患者不全面的说法。医生说，有病就要治；病人说，病是治好的。这是错的!至少是不全面的。人类的疾病，大致三分之一不治也好；三分之一治也不好；三分之一治了才好。不治也好，靠的是人体的自愈力或称疾病的自愈性。治也不好，称疾病的致死性。治了才好，指治愈性，这是医生的本事。但不同的医生，这种本事不一样。现在医学分科越来越细，医生越来越专，好多患者在过去该自己治好的，现在治不了了，出现了很多的问题，这要高度关注和纠正。过去给患者会诊，都是诊断人家得了什么病，现在会诊都说人家得的不是什么病。整合的过程是选好加数，当好加号，得最大的和。整合分串联式整合，把相关因素连成一条线；并联式整合是把线连成面；而交联式整合是把面连成一个整体。串联式整合靠逻辑思维，科学方法就够了，但并联式整合需抽象思维，光靠科学方法不够，最高层次是交联式整合，需要形象思维³。

关于医学观，目前持有的科学或生物医学观并不全面。因为医学并不等同于科学，医学不只是科学，还有跟科学一样甚至比科学更重要的很多东西，比如心理学、人类学、哲学等⁶。一切与人类身心有关的学问，都应该被视为医学的组成部分。希波克拉底说，"医生治疗疾病三大法宝：语言、药品、手术刀" ，语言并不是科学。奥斯勒说，"医学不是确定的科学，但是可能的艺术" 。因为生命只有概率，没有定数。因此，我们只能以科学的理论帮助医学，但不能用之束缚医学；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但不能用之误解医学；用科学的数据助诊疾病，但不能用之取代医生；用科学的共识形成指南，但不能以偏概全⁶。

有人问我，整合医学和其他医学模式有什么联系和区别？我认为转化医学是路径；循证医学是路沿；精准医学是路标。他们都很重要，但光有路径、路沿、路标到不了目的地。因为还要有方向盘、车轮、发动机、油箱，要有一台完整的车，特别重要的是还要有一位优秀的驾驶员，才能到达目的地，这就是整体整合医学⁷。

英国剑桥大学医学史专家罗伊·波特说"人类从来没活现在这么长，从来没活现在这么健康，但医学受到质疑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激烈⁸。"为什么？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还想活更长，活更健康，但现在的医学体系或知识技术难以实现这个目的了。最近，在美国医院死亡的患者中，医源性死亡成了第三死因⁹，这是医生的问题还是医学的问题？所有的医生都在用科学的办法在自己的所学范围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但大家的努力加在一起并不等于对患者整体的正确的治疗，有些说不定是有害的。怎么办？这就要靠整体整合医学，我们的观念要改，教育要改，从业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