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第41章
逐条看下来,青春的手掌心里全是汗,发抖的手指打字时连键盘上的字母都按不准。这哪里是“二十一条”?分明是中国近代史上最丧失主权的“辛丑条约”!
1. 被告应获得50%的探视孩子时间。
2. 未成年孩子应该被允许与被告进行毫无来自原告阻碍的通信的权利。
3. 在孩子与被告沟通期间,原告不允许以任何手段监视控制。
4. 被告2015年收入为$80,000,此数目应该去除被告在税表中的合理消费。附税表,以此证明原告在起诉时填写的被告收入被大幅度提高。
5. 被告付赡养费的义务应降至为$0。
6. 被告付孩童抚养费的义务应降至为$0。
7. 鉴于原告已收取租金,原租金用以支付房贷的计划被打乱,对于法庭要求被告支付房贷的临时命令,无法实现。
8. 请求法庭将以下住址之房产指定为被告临时住处。
9. 由于原告在中间起到了消极的作用,严重损伤了被告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给孩子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心灵创伤,恳请法庭命令原告立即参加补习班,并带领孩子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治疗。
10. 请求法庭命令原告立即归还被告继承其父的保险箱……
……
每一条款,企图让青春丧失“主权”和净身出户的野心都昭然若揭。她愤怒于对方的无中生有和造谣诽谤的能力,却喊不出声;震惊于对方的律师竟然违背职业道德,竟然真的能堂而皇之将这样一份充满了毫无证据的指控递交给法庭,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心惊肉跳于律师凯莉的反应,因为凯莉并未表现出觉得对方有多么的荒唐和过分,却又无能为力。
她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跑到琳达太太家,给琳达太太看。琳达太太一边看,一边气得骂对方无耻。
“这不是赤裸裸的欺负人么!”琳达太太忿忿地说:“换律师!赶紧换!”
“您有认识的律师,可以推荐给我吗?马上就要开庭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青春把自己见过不同的律师的经过讲给琳达太太听:“我在这里没有根基,没有资源,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撞到哪个律师就是哪个。”
“唉——”琳达太太叹口气,说:“我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真的对离婚律师一点资源都没有呢!要不,下次你去见律师的时候,我陪你去,给你把把关?”
有人陪,总归不会让凯莉觉得她在美国单枪匹马作战吧?青春当然同意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马上与凯莉的律师事务所约了面谈的时间,并开始逐条戳破“二十一条”的谎言,精心为律师凯莉搜集上庭反驳的证据。几天来,青春照顾孩子之余,头不抬眼不睁地写材料,复印证据,终于赶在与凯莉面谈之前,把所有的资料都通过邮件传送给她。
凯莉看似对上庭严阵以待,特意带了助手进会议室,并把她起草的回应书递给青春一份,逐条分析修改,最后确定,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果断和干练。这让青春的心里又升腾起了新的希望,不禁与琳达太太对视了一下,琳达太太也微笑地和她点了点头。
走出了律所,青春和琳达太太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琳达太太说:“看起来很专业呢,你大可不必担心。”
青春点了点头,说:“嗯!就是平时总也不回我邮件,真让人着急。”
“我想她知道了你的情况,自己心里有数,觉得没有必要回应你了,否则还要收你回邮件的费用。”
“嗯,是这个道理。”
美国的法庭什么样?青春除了在美剧里看见过,从来没有踏入过。她想象着会有法官,陪审,原告律师,被告律师,证人,还有法庭唇枪舌剑和针锋相对的辩论,必定会很精彩。青春对凯莉的能力没有丝毫的怀疑,毕竟是金牌律师,最基本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道德总该有的!早上,她还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化了淡妆。“嗯,还不老!”望着镜中庄重的自己,她胜券在握。
谁知到了法庭,她左等凯莉不来,又等凯莉也不来,而唐纳德与他的律师已经入席了。这是唐纳德离开家三个月以来,青春与他第一次见面。青春愣了,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印象里,总是能弹着吉他唱歌给他听的神采奕奕的牛仔,而是一个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了。
“他老了。”青春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又涌上来了,她怕自己哭出来,只有别过脸去。唐纳德面无表情,除了偶尔与律师低声交谈,躲避着青春的目光。
终于,凯莉助手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后面没有凯莉。凯莉竟然没有出庭,寒气瞬间从头贯通到青春的脚底。
“全体起立!”法官入席,听证会正式开始了。
唐纳德的律师像一只炸了毛的野兽,以咄咄逼人的架势问了青春很多问题。来之前,凯莉没有给过青春任何关于法庭上如何回答对方律师问题的指导,她连被提问这个环节都没有告诉青春。当法官提到原告上台的时候,青春还茫然不知所措,直到凯莉的助手捅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到了法庭,青春才发现平日里赖以骄傲的英语完全不够用了, “法定的”不说“legal”而叫“statutory”了;“因为”不说“because of”而用“inasmuch as”了……大量的法律术语即使她勉强能够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跟不上唐纳德律师的问话速度。她几次要求对方放慢语速或者请他解释什么意思,对方貌似答应,装作他对弱者的怜悯,实际上还是用的法律术语来解释。有些问题模棱两可,青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如实陈述事实,可是法庭不允许,只允许她回答“是”还是“不是”。她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凯莉的助手,而凯莉的助手正忙着埋头用手机上的计算器算着什么。青春最后连蒙带猜地回答完问题回到了座位上。
该唐纳德被凯莉的助手提问了。青春没有想到看着很有经验的凯莉的助手,上了庭竟然如“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的所谓勇士秦舞阳,“至陛下,秦舞阳色变振恐”,竟然底气如此不足,哆哆嗦嗦地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青春记得与凯莉准备材料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凯莉,一定要在法庭上,揭露唐纳德的律师怂恿他卖掉夫妻共同财产而故意新车让女方承担债务,还有与“雀巢”合谋让女方承担债务等等的不齿行为,凯莉都答应得很好。可是现在,她助手的表现让青春大失所望。
等到对方要求青春归还老威廉的保险箱的时候,青春悄悄地对凯莉的助手说:“保险箱是我公公给我的,只给我一个人……”
“嘘!不要说话!” 凯莉的助手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青春呆呆地望着法官的口一张一合,她已经听不见法官在说什么。门外,另一法庭里出来的女人在走廊里嚎啕大哭,还有她埋怨律师没有给她尽职打官司的言语,走廊里乱成一团。后来听得出有警察来维持秩序,哭声嘈杂声渐渐消失了。青春多羡慕那位女人,她多想也当庭泪洒衣襟,当着法官的面痛哭一场啊,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作为一名中国女人,眼泪并不能给她的案子加分。
第42章
人都已经走空了,青春还呆呆地在庭外的长条凳上不知道坐了多久。
除了孩子的抚养费法律规定不能为零,按照本州的最低标准定了数目,其余的条款几乎都遂了唐纳德的愿望。法官离席后,她看见唐纳德和他的律师击掌相庆,以胜利者的姿态推门而去。青春伏在桌子上,无声地流泪。
“你没事吧!这只是临时的决定。”耳边传来凯莉的助手毫无感情的话语。
“凯莉呢?她为什么没出席?”
“今天是她先生手术的日子。”凯莉的助手说。
“手术的时间不应该是早就约好的吗?既然她知道今天无法出席,应该早点通知我,不是还可以延期吗?”青春对凯莉助手给出的托词并不买账。
“嗯……你也没有输啊!你看,孩子还有抚养费,然后他付房贷,你至少还可以免费住着房子呢……”
“你们明明知道他不会付的,” 青春抬起头,大声地说:“他已经三个月没有付一分钱法庭规定的任何费用。为什么不向法庭请求强制扣除他的收入呢?”
“因为我们之前没有提交任何强制执行的动议,所以法庭是不会接受临时提出的申请的。”
青春想说:“你要我把给你们发的邮件和打的电话留言统统找出来,证明我多少次提醒你们了吗?”,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
法院的大门在青春的身后重重地关上。走出法院的青春觉得双腿发软,得到比预兆糟糕十几倍的结果,她觉得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她想去接孩子,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啊-!啊-!” 几只漆黑丑陋的乌鸦,在青春眼前的电线杆上,不知好歹地扯着嗓子叫着。“晦气!”青春怒火中烧,顺手从花圃里抓起几块砾石,拼尽力气扬手朝乌鸦打去:“要你们叫!要你们叫!”。“啊—!啊—!啊—!”惊慌失措的乌鸦,呼啦啦张开翅膀,四处逃散。盘旋了几圈,发现青春对它们根本够不上威胁,最后留下一声声的狞笑扬长飞去。
青春一屁股坐到花圃边上,她恨呀!她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窝囊过,全身的热血都集中到了胸口,憋得她痛得要死,捶胸顿足也不能缓解丝毫的疼痛。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唐纳德为什么要和她离婚?离就离吧,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难道只是因为她结婚后在柴米油盐中日渐庸俗?亦或是因为妒嫉威廉对她的信任超过了他?可是这些都无法解释她心中的不解与不甘。
抱着死要死个明白的决心,青春给唐纳德发了一条短信:“明天你来接孩子的时候,咱们能否在XX咖啡馆里交接?”
也许是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或者是觉得已经稳操胜券了,想必青春不敢有什么造次,唐纳德爽快地回复:“可以。”
看到回来的青春失魂落魄,脸上泪痕还未干,琳达太太什么都明白了,她一把将青春拥抱住,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搂紧青春。青春把脸埋在琳达太太的肩头,放声大哭:“都说美国是保护女人和儿童的,为什么我丝毫感受不到?您常说上帝造了我们的眼睛,难道他自己看不见吗?您是过来人,请你告诉我光明到底在哪里?”
“孩子,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相信,你遇到的困难,上帝是看得见的;你向他恳求,他也会垂听;我们忠心地祈求,定会有回应,只是时候还未到。”
琳达太太轻缓的话语,温暖的拥抱,很大程度地抚慰了青春近乎崩溃的情绪。 见青春平复得差不多了,琳达太太拉着她的手坐下,并询问法庭上都发生了什么。
听完青春的讲述,琳达太太也不镇定了,她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太欺负人了!这律师就是个骗子!法庭上,法官之前是对案子一无所知的,完全靠律师还原事情的经过和真相,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的律师竟然没出席?投诉她!”
“等我把剩下的定金要回来,第一时间就换!”青春坚定地说。
“我今天也打了一圈儿电话,有人给我推荐了这个律师,你看怎样?”琳达太太在网上输入了一个名字,立即律师的名字和排名就蹦了出来。
“网上的排名不可靠啊!我这个还是金牌律师呢,竟然连庭都没出。”一想到庭上发生的事,青春就心有余悸。
“我看,随便在网上抓一个,都比这个强!”琳达太太开玩笑地说:“还能有比不出庭更不靠谱的律师吗?”
“好像是不会再比这个更差了!”青春强打起精神说。
回到家里,小鸭和二小洗漱完毕,一边一个钻进青春的被窝里,紧紧地贴着青春。
小鸭问:“妈妈,今天你看见爸爸了吗?”
“看见了。”青春避开小鸭的眼神。
“爸爸变样子了吗?”
还没等青春回答,二小抢着说:“胡子长了!”,二小说完,和小鸭咯咯地笑起来。
望着孩子没心没肺的样子,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被唐纳德污蔑为心理有问题,要去进行心理辅导,青春的心里愧疚无比。她觉得是自己的无能,亏欠了孩子,若能时光倒流,她定会在事情初露端倪的时候,就扭转乾坤。
“睡吧,孩子,明天你们就能见到爸爸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他有什么变化了。”青春知道,从此以后,自己说话要小心了,任何小小的口无遮拦,都会有被孩子传到唐纳德耳中的可能,不知道会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大做文章。
与唐纳德交接孩子的时间到了,青春在咖啡馆里坐立不安,不断张望。唐纳德出现了,身后竟然跟着桑德拉,这让青春准备好的满腹要与唐纳德说的话,如遭遇“阅后即焚”软件,瞬间化成了灰。
“桑德拉,请你把孩子领出去照看5分钟,我有几件事要交代给唐纳德。”青春还未等唐纳德开口,对桑德拉说。
当着孩子的面,桑德拉和唐纳德不好发作。在唐纳德的示意下,桑德拉乖乖地把孩子领了出去。
见孩子走远,青春苦笑一下,关切地问唐纳德:“工作还很辛苦吗?怎么都有白头发了?”
“你也不少啊!”唐纳德也微笑着,毫不示弱。
“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这样恨我?”青春切入主题了。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
“收起你那套花言巧语吧!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好人?逻辑说不通。”
“我不这样决绝,你是不肯彻底放开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迫不及待地要甩开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条鲨鱼,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就像我自由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伴侣。我对我们的婚姻充满了憧憬,和你这样的女子强强联手,必定会助我事业一臂之力。没想到婚后,你就像一只寄居蟹,死守着自己的那方小天地,前瞻后顾,怕创业怕失败,几次我想重新再来,你不但不支持,还拖我后腿。我没有了梦想,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没有了自由。”
“呵呵……”青春发出了一声笑,又苦又冷。
“你整天忙于孩子和老人,毫无情趣可言。若无趣,保持天真诚恳也就罢了,可是你锱铢必较,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哪里还惦念一点夫妻情分……”
青春“腾”地站起身来,指着唐纳德的鼻子说:“ 你的意思是,若我败家,红杏出墙,不做家务,不管老人孩子,你就不会离婚了是吗?”
“你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青春靠在墙上,喃喃地说:“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我不相信这些世人的美德在你的眼里真的如此不堪。你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无情无义找个合理的解释,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死后是不会下地狱的……”
“够了!”唐纳德也一推桌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以后无关孩子的紧急事情,请不要再发短信给我。一切请你通过律师。再见!”
第43章
“唐纳德——”青春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这是她的声音?青春被自己发出的不成声的声音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人类的声音,分明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因为恐惧而绝望而哑了喉咙。她还要拼尽了力气把堵在喉咙里的惨叫扯出来,结果声音颤颤巍巍,又苦又涩。
上午的咖啡馆里人很少,零星分散坐着的几位客人,也被青春的声音惊到了。他们惊愕地抬起头,看看唐纳德,又看看青春,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唐纳德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青春用牙齿紧紧地咬着颤抖的嘴唇,下了很大的决心,顾不得周围其他人的眼光,终于慢慢地吐出:“你……离开家的时候……还说……一直都爱着我,现在呢?”
“不爱了!” 唐纳德回答得非常干脆。
在青春的胸中支撑了她多日的那口气,终于被抽空了。她瘫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堆废铜烂铁,再无重建的可能。她终于找到答案了,这个答案可以解释一切。她任劳任怨,她勤俭节约,她智慧忠诚,甚至她的美丽善良,都可以作为缺点成为他嫌弃她的理由,原因就是“不爱了”!
“你自由了,你走吧!”青春面如死灰,轻轻地冲唐纳德挥了挥手。
唐纳德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缓缓地说:“My freedom’s never free!(我的自由永远不会是免费的!)”
“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是一名父亲。小鸭刚刚8岁,二小才6岁。常来看看他们,按时付抚养费。我就会很感激了。” 青春把脸转向窗外。她看到小鸭和二小正在门前的花圃里堆小石子,玩得正欢。唐纳德走了出去,一手拎起一个小鸭子就朝车走去,全然不顾小鸭和二小央求着爸爸再多玩一会儿。桑德拉在一旁连哄带吓小鸭们,到了唐纳德的车边,她自然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那个原来唐纳德只允许青春坐的位置上。
望着他们俨然是一家四口的背影,青春一遍一遍用手抹去无法止住的泪水。
青春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到家之后她就开始发烧,双眼的视线开始模糊。丽贝卡,威尔大教堂,华盛顿州的雪山,老威廉的后花园,一家四口湖边的野餐,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她已经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哭哭笑笑,不知白天黑夜,任凭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墙壁上又滑落下去。扔在楼下的电话疯狂地响,她没有力气起来看,也不想起来,就像有云朵把她紧紧地包裹,飘在空中。看着披头撒发在床上挣扎的那个女人,她心疼地用手势招呼她到自己这里来,这里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更没有爱而不得的痛苦。
突然,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将她从云端推向无底深渊,她扑向那个女人,天亮了。青春觉得刺痛是来自右小腿,她勉强支撑起身子,扳过右腿一看,终于把自己吓醒了。右小腿肚已经红肿得比左腿大了一倍,腿肚正中心有一个正在溃烂的小眼儿,溃疡正在向四周扩散。
她是有些常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被毒蜘蛛叮咬了,若不及时采取措施,整个腿烂掉都是有可能的。青春吓得魂飞魄散,若死了也就算了,死得这么难看她可不想。昏睡了几天,她全身的肌肉似乎也罢工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寸一寸挪下楼,拿上手机和钥匙,直接开到急症室。
果然如青春自己猜测的一样,医生诊断出来她被一种毒性极强的蜘蛛叮了,需要马上去疫苗中心打疫苗。医生开完处方,青春去前台结算,刷了几次医疗保健卡,都显示“此卡无效”。
“怎么会?”青春满腹疑问。法庭上,法官判得清清楚楚,离婚期间,在法庭没有做财产分割之前,夫妻双方不得更改任何现有的医疗保险,商业寿险,共同账号等。保健卡是唐纳德所在的工会提供的,一买就是一年,怎么会无效呢?
她急忙给唐纳德发短信:“我被毒蜘蛛咬了,现在情况很危急,需要提供有效的保健卡。”
“很严重吗?你的卡是好用的呀!!”唐纳德回复了。
青春见他回复,心头一热,“他还是关心我的。”她想。紧接着,她回复:“试过好多次了,说不能通过。”
“我问问桑德拉。”
一见桑德拉的名字,青春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的火苗,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熄了。“好吧,谢谢你,我在这里等着。”青春无奈地回复。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未见唐纳德有任何回复,青春试着打了他的电话,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她的心沉进了冰窟里。
“夫人,不要再等了!赶快直接去疫苗中心打疫苗吧,你这个情况不能再拖延了。没有保险,我们可以给你20%的折扣。”急诊室的护士劝说青春。
青春点点头,用信用卡结了帐,一瘸一拐地挪到车里,又是忍不住一阵大哭。开车去疫苗中心的这一路,她终于清醒了。他们盼着她死,那她就活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鸟儿都知道死得其所,她连一只鸟儿都不如!
第44章
唐纳德拿着法院的临时判决,向银行申请了撬锁的服务,强行撬开了威廉留给郝青春的保险箱。看到保险箱里,母亲家祖传的祖母绿宝石项链,青金石手链,以及红宝石,钻石首饰一样未少,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真地丝毫未动这些珠宝首饰。”唐纳德心里暗暗地想,有些欣慰,坚若磐石的心底似乎有一粒种子在悄然发芽,大有要松动磐石的势头。
面前闪闪发光的一盒贵重珠宝,看得桑德拉眼睛发直。她“恍然大悟”地感叹道:“哇,难怪她玩了命地跟你打官司!多亏你先下手为强,否则,你想想,若是她得到了,现在可能早就卷到中国去了……”
桑德拉的及时提醒,给唐纳德提供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画面。他责怪自己差一点又要感情用事,内心刚刚萌生出的新芽,又被“磐石”碾碎了。
“存进我们开户行的保险箱?”桑德拉迫不及待地问。
唐纳德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威廉把保险箱留给她一人,如果威廉留有遗嘱,即使法院判了给我,这个保险箱也有争议。我现在担心她有威廉的遗嘱,会申请上诉。我看,这些珠宝先放我自己的保险箱吧。”
“好吧。”桑德拉耸耸肩,提醒他:“你别忘了,在你名下的所有财产和债务都要进行分割的。”
“嗯嗯,就这样吧!”唐纳德对桑德拉的潜台词一清二楚,但是他现在需要她,所以只能装糊涂。
疫苗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钻心的痛痒消失了,红肿发烫的溃烂皮肤周围恢复了正常的体温,青春望着红色暗淡了下去,只留下一处淡淡紫斑的小腿肚,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明天,小鸭子们就要回家了。这还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而没有妈妈的陪伴呢。唐纳德会给他们做饭吗?桑德拉会把他们照顾得精心吗?青春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折腾到了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叮咚”,“叮咚”,短信接二连三地进来,在并未睡实的青春听来,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惊得她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在枕边摸到手机,抓起一看时间才刚刚六点钟。
“我们已经到了,出来接孩子!”
“若你一分钟没回应,就表示你放弃这个星期的探视时间!”
“好吧,给你五分钟,五分钟没出来接应,我们就走人了!”
青春心里暗暗地骂着:“神经病!”,急忙踮着脚下床,掀起窗帘的一角,果然看到他的新车,正趾高气昂地开进她的车道。
“交接的时间不是七点钟吗?”青春回复。
“作为母亲,你都不想提前见到孩子吗?”
唐纳德的逻辑把青春气到了,她回道:“我说我不想提前见孩子了吗?我想问你,只是这一次提前,还是以后都改为六点?”
“不知道!今天我要去办事,所以提前送回来。以后的事,我会通知你。”
“法院是你家开的?”
“有什么问题问你律师!你到底要不要接孩子?”
“流氓!”青春恨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又骂了他一句。但是她知道与他这样僵持,会伤害到孩子的感情,于是她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急忙披上外衣,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下楼,把门打开。
“妈妈!妈妈!”小鸭和二小见青春开了门,兴奋地从唐纳德的车上跳下来,一头扑进青春的怀里。还未等青春好好端详一下两只小鸭子,在青春的目瞪口呆中,他俩来来回回地把自己的行李箱,还有一大盒一大袋的玩具从唐纳德的车上搬下来,拖进家中,最后还没忘了又跑回唐纳德的车里,给了唐纳德一个吻别。
“爸爸,我爱你!”目送着唐纳德的车绝尘而去,小鸭和二小还在门口挥着小手。
此刻,青春的心仿佛被锥子扎透,她日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十月怀胎一朝痛苦分娩将小鸭子们带到了人世间,她便干着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24小时待命,没有假期,没有薪水,一切以小鸭子们的需求最先满足为主,一把屎一把尿地终于将他们拉扯大。现在离了婚,她没有得到一分钱的抚养费和赡养费,她决心以后即使讨饭,也会把那碗最好的饭分给小鸭子们吃。可是,小鸭子们呢,再懂事也是孩子,对她天天在身边的辛苦付出习以为常,而有钱的爸爸陪着玩了几天,买了几件玩具,就把孩子的心勾走了。
见青春沉默不语,小鸭意识到有点不对,她勾住青春的脖子,问:“妈妈,你怎么了?你不想我吗?”
青春捧着小鸭的小脸儿仔细地端详,白皙的肤色,弯弯的眉毛像新月,衬得整个脸庞皎洁明亮。“想啊,妈妈都快想死你了!”青春把小鸭拥进怀里,眼泪大滴地滚落。
“妈妈,你看爸爸给我买的大乐高。”二小举着一大盒乐高拼版给青春看,嘴巴咧开了花。
“是吗?真好!”青春苦笑了一下,爱怜地看着二小,说:“和姐姐玩去吧!”
二小没有看出青春的脸色,小嘴儿继续叭叭地说:“哦,妈妈,爸爸每天都领我们去吃大餐。每次都要好几百块钱呢!”
青春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
“每次他都让桑德拉去付账时说的,我听见啦!”唐二小骄傲地扬起小脸,搂着青春的大腿,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去餐厅吃饭?爸爸说你有钱。”
“够了!二小!”还未等青春反应过来,唐小鸭一把扯过二小,冲着他吼了一嗓子:“那也是妈妈的钱!”
“不是!桑德拉说妈妈不上班,花的都是爸爸的钱……”
二小话音还未落,脑袋上就挨了唐小鸭一个“爆栗”,把二小吓了一跳,随即他捂着脑门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青春喊:“妈妈——,姐姐——她——打——我——”。
“小鸭!”青春厉声喝住小鸭:“你怎么打弟弟?”
“我恨桑德拉,我再也不要见到她!”小鸭的大眼睛里涌出了泪花:“我听见爸爸和她说你需要保健卡,她说你是为了get attention!(求关注!)妈妈,你怎么了?你好了吗?”
青春二话不说,一把将小鸭和二小搂在怀里,紧紧地……
第二天一大早,青春就到威尔大教堂,给小鸭子们办了转学手续。出门的时候,碰见劳拉正在大厅里忙着给流浪汉分食物。
青春想了想,走上前去,对劳拉说:“劳拉,孩子想和你告个别!”
劳拉吓了一跳,问:“怎么?你们不在这念啦?”
“不啦,没有钱,付不起学费了。”
“怎么会这样?”劳拉满脸不解。
“怎么不会这样?”青春也装作满脸不解的样子:“唐纳德没有告诉你这么久了,他一分抚养费都没有付过么?”然后她又看了看四周的流浪汉,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劳拉你说,在这个教会里,我帮助过那么多人,捐过那么多钱,怎么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咱们教会里没有一个人问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呢?”
劳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不敢面对青春的眼睛,假装低头忙着手头的东西,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黛西,我真的不知道。你真的需要帮助吗?”
“只要唐纳德别占最后一套出租房,我就可以有租金收入了。”
“好!还需要我帮忙,就来找我,祝你和孩子好运!”
“谢谢你,再见!”
还未等到家,青春在路上就收到了唐纳德的短信:“你未经我同意,擅自给孩子转学,你这是违法的。”
“违什么法呀?哪条法律规定了孩子必须上私立学校啊?”
“法庭规定,现阶段任何事情都维持原来的样子。”
“亲爱的,维持不了啦!你的收入变了,你们在法庭上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好,你要跟我玩是吗?那咱们就玩到底吧!”
青春瞟了一眼他的回复,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第45章
回到家里,青春刚要坐下来给小鸭和二小准备新学年的入学表格。“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得小鸭和二小立即跑到青春的身边,紧紧地搂住了青春。
“宝贝儿,不怕啊!”青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拍门声吓得心悸,“谁这么没有礼貌?敲门这么狠?”青春一边说着,一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望。
不望不要紧,这一望吓了青春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一圈。窗外警车的车灯一闪一闪,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正站在她的门外。
青春立即命令:“小鸭,二小,立即上楼,进你们的卧室把门关好,妈妈不让你们出来,不要出来,听见了吗?”
“好的,妈妈!”两个人迅速地钻进他们的卧室,“咣当”关上房门。
“真是好宝贝儿,妈妈为你们骄傲!”青春说完,安抚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呼吸了一口,镇定地开了门。
“搜查令!”首先映入青春眼帘的是警察手里举着的一张搜查令,举着搜查令的警察先问她:“你是青春.斯蒂尔吗?”
“是的,长官!请问有什么事?”面对着两位健壮高大的美国警察,青春抬起下巴,努力地挺直胸膛。
“有人指控你,在上个月的21号,非法闯入民宅,偷走了金项链一条,金手链一条,沃尔玛的礼金卡三张和现金若干,我们现在来调查,并搜查你的住宅。”
青春笑了,说:“请进!随便搜!”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下,随着青春进了屋。青春又回到餐桌前坐好,像两名警察不存在似的,继续填着孩子的申请表。
两个人在屋子里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年轻的一位正要上楼,青春开口了:“我的孩子在卧室里。为避免吓着他们,请你们上楼的时候,不要进他们的房间。其余的房间随便进,谢谢!”
稍年长的一位拦住了年轻的警察,他们走过来,坐到青春的对面。
“斯蒂尔夫人,我相信你是不会偷任何东西的。可是我们是奉命执法,过场总是要走一下的。请你理解!”
“是的,我理解,长官!”青春放下手中的纸笔,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对面的警察:“而且我知道,控告我的一定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叫这个名字对不对?”青春写下了“雀巢”的真实姓名。
“是的!”警察点点头,惊讶地问:“这么说,你知道我们要来?”
“不知道!”青春摇摇头,指着文件给警察念:“房屋的所有人是唐纳德.斯蒂尔和青春.斯蒂尔。”
两位警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示意青春说下去。
“报案的人强行住进我的家,还要未经我允许,强行garage sale我和孩子的私人物品。”青春把唐纳德如何违反法庭规定,未经法庭分割财产,就强行让“雀巢”入住,还有那天他们彼此叫了警察的事情,简单地给面前的两位警察描述了一下,并说:“我是有证人的,邻居琳达太太可以给我作证,我和孩子从来未进过屋子里拿任何东西,尽管是我们的家。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告他诽谤呢?”
“当然了!”年长的警察说:“不过,那还要花钱花时间。反正你没有偷窃任何东西,我们是例行公事,回去一上报说没发现任何东西就完了。”
“那我就这样算了吗?”
年长的警官望着青春倔强的脸,无奈地站起身说:“这些都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记住你该做的大事就行了。”
送走了警察,门关上的那一刻,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流泪的青春,倚着大门开始抽泣。
下一刻还会等来什么?明天她和孩子还会不会稳稳地坐在这张餐桌前吃早餐?青春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唐纳德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和桑德拉,“雀巢”加上他那位“炸毛”的律师,想方设法地对付自己。从前青春坚信,邪总归是压不了正的。于情,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有道德审判席的话,唐纳德所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忘恩负义,会被人唾弃;于法,她更是理直气壮,孩子的抚养费,她的赡养费,这些都是法律的明文规定。房产,更是有白纸黑字的写着两个人共同名字的房产证。可是现在,她不敢这样说这样想了。所谓正义从不缺席,只存在于她自己守法的文明世界里。有些人跳出去开始作恶,不再按照规矩出牌,可是文明世界里的法律执行者还依然按照文明世界里的规则,轻描淡写地来回应他们,令青春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唐纳德现在就像被桑德拉下了降头,铁了心地受她摆布。想到桑德拉,对于这个女人,青春不抱有任何希望她能够哪一天良心发现。毕竟之前连600美金的房租都交不起,加个20块钱的汽油钱都要跟青春借的人,本来就没有道德和羞耻感,一下子有了高档区的独立屋住着,吃饭跟着唐纳德出入几百块钱一顿饭的餐厅,还有唐纳德的共同账户的钱花着,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只能死死咬住不会松口。
法官不到庭审的那天,根本不会知道他们对她和孩子做了什么,如何做到公平判断?律师太重要了,TA能否恰到好处地传输给法官信息,决定着案子的成败。就像唐纳德的“炸毛”律师,青春虽然见了他就反胃,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唐纳德请对了人。
早已对律师凯莉失望透顶的青春,终于下定了决心,拨打了除紧急情况,平时轻易不会使用的凯莉的紧急电话,对方接了。
寒暄问好之后,青春没有埋怨凯莉在法庭上的缺席,而是问她:“你知道你的助手在法庭上表现有多糟糕吗?”
“黛西,你的案子结果我看见了,我很抱歉。但是你要有信心,这只是临时的决定,最终庭审的时候咱们再把它扳过来。”凯莉没有对她令青春在法庭上措手不及的缺席进行解释,也没有为她的助手匆忙应战而失去了青春大部分权益而道歉。
“胜算几率有多大?”青春知道她不过是在程序性地安慰着客户,故意问道。
“我无法给你一个几率,因为这个要取决于法官。这就是为什么每年离婚的夫妻那么多,可是闹到法庭上的比率非常小,大部分都协议离了。你别担心,我想你们是不会走到Final Trial(终审)。”
“……”
“我其实也不希望你们打官司,到时候法官一锤定音,想申诉基本没可能。”凯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你看,你们中间还要有法庭的调解,我会与对方的律师沟通……”
“凯莉,我想拿回剩下的定金。这次的上庭已经对我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阴影,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尤其看到你的助手,这将会影响以后我们共同工作。而且,”青春打断了凯莉的话,有了“替罪羊”,青春可以把所有的责怪都推到凯莉助手的身上,“我当时是奔着你金牌律师的招牌来的,这样惨的结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给我打的官司。不过你放心,我在网上还是会给你好评。”
凯莉果然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好吧,我会和财务联系,等他们算好了账通知你来取。”
“谢谢!”
“祝你好运!”
放下凯莉的电话,青春立即联系了琳达太太推荐的律师,预约到了第二天首次见面的半个小时的免费咨询。
随即,青春又收到凯莉律师事务所的电话,要她来取剩下的定金。扯了三个月的皮,青春什么都没有得到,律师费花了近一万美金。拿了所剩无几的定金,青春欲哭无泪。好在明天就要见到新律师了,她又燃起了一线希望。这一次,她会请对律师吗?青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未完待续——
全文转载自瘦马牧歌的公众号“北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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