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75万高考考生里,有69岁的他。
69岁的他参加高考,每天学习8小时,坚持多年只为圆个大学梦。
一张低矮破旧的木桌上摆满了书本及试卷,用圆珠笔画过的演草纸凌乱地堆在一旁,69岁的柳玉春揉了揉眼,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农家院里很安静,除了蚊子的“嗡嗡”声。
马上该上考场了,和所有考生一样,他也处于那份煎熬、紧张、忙碌、期盼和兴奋中。
从1978年第一次参加高考,恍然之间已有40年。与大学失之交臂,令他抱憾终生。40年里,他经历了从“百万富翁”到一贫如洗、从中年离异到老年丧子等一系列变故,感慨万千。如今,他重拾书本,想用考取大学来迎接命运的拐点,也为自己的人生书写壮丽的答卷。
柳玉春在做复习题▲
69岁老人再战高考成了“网红”?
6月5日,炽热的阳光炙烤着豫北大地,在安阳滑县枣村乡枣村集村的主干道上,随处可见村民们晾晒的小麦。高考越来越近了,69岁的柳玉春再度成为男女老少们热议的话题。一些在自家门口纳凉的人们拿起手机乐呵呵地说,“你瞧瞧,咱们村的老柳又火了一把”。
枣村集村,距离枣村乡政府很近。从主干道的尽头向西走,是一条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土路,柳玉春居住在其中一处农家院里。这里原来是他当年办食品厂时的厂址,房屋已经破败,甚至连门都没有了,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些木柴及玉米堆在院落里。
当年的厂房已经破败,老柳依然居住在这里▲
柳玉春生于1949年4月,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育有6个子女,他排行老大。“兄弟姐妹多,收入又太少,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柳玉春说,他记忆最深的是,小时候老是吃不饱饭,有时候会用胡萝卜充饥。对他来说,一个最强烈的愿望,就是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1960年,他高小毕业,去新乡参加了升学考试,可惜的是,因户口条件限制未能录取,然后就辍学了。那一年,他11岁,从此回村成了一名农民。6年后,他和附近村的女孩邵正印喜结连理。1967年,他的大女儿出生。此后,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个孩子诞生。
“我和妻子膝下一共有5个孩子,4个女儿,一个儿子。”柳玉春说,作为家中的顶梁柱,需要照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生活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他的心里也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我们村是个大村,3000多口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人家能过我也能过。”
画得密密麻麻的演草纸▲
40年前与大学失之交臂抱憾终生?
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要和黄土地打交道的他,在1977年秋天迎来了命运的第一次转机。“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了,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几个月后得知这个消息,我又重拾书本,在1978年夏,第一次走进了高考考场。”那年,他考了320分,然而,却因种种原因未被录取。
对他来说,命运的第一次转机,就这样错失了。“可能信息闭塞,报志愿时也没有填报好。”柳玉春说,他原本想着第二年再战,可是怀有身孕的妻子马上要生产,家里又分了十几亩责任田,“家里和地里都够忙的,哪有空啊,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简陋的厨房,也是他的教室▲
虽然没有进入大学深造,但高小毕业的他也算村里的知识分子,他在村里干了几年会计。这使得他的眼光放得更开阔和长远一些,“家里开支大,总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才行。”
平时,他就注意搜集致富信息,并不停地琢磨。1980年,看准了商机后,他在亲戚朋友之间东挪西借,在村里果断办起了第一家食品加工厂,搞起了罐头、果脯和芝麻糖食品加工。那一年,他31岁,意气风发,志在必得,“能不能干成事,我也想证明给自己看看。”
然而,在柳玉春的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我们附近村里的小伙和我一样,1978年高考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县政府部门上班,后来还成了领导干部。”在老家,那是很风光的事情。他心里有些不服气,也在暗暗较劲儿,“不去上大学,也一样出人头地。”
柳玉春当年办厂的营业执照▲
从“百万富翁”到离异“贫困户”?
“当时缺乏经商的头脑,办厂的头几年里,营业额也很小,开始一年也就能赚个几千块钱。后来赚得就多了,好的时候,一年能赚20多万。”柳玉春说,从1980年到1992年,漫长又短暂的12年里,他的身价积累到了几十万元,工人们一度达到两三百人。
至今,在他的床头,依然保留着他办厂时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郑州晚报记者看到,其中的营业执照的签发日期是1986年3月28日,批准单位是滑县工商局,企业名称是滑县枣村玉春罐头厂。而税务登记证显示的经营项目是罐头、果脯、芝麻酥糖。
“说实话,我早就成了‘万元户’了。在当时确实很少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产品远销安阳、郑州、北京甚至出口日本,也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农民企业家。”回忆过去,柳玉春感慨万千,他说,当时食品厂为了扩大生产,就掏了1.2万元钱购置了一台变压器,在食品厂受益的同时,也让附近的一所中学受益了好多年。
他住的简陋卧室,是去年3月乡里帮他盖的▲
“1992年,听说有出口日本的机会,我决策加大力度生产,一下子生产了50吨果脯,当时一吨是两万多元,要出口日本。”然而,在北京营销时,突然打击袭来,“日本那边不要货了,货物滞留在了北京,我在找销路时遇到了江湖骗子,把货物倒空,血本无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下子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从此,一蹶不振。由于没有了后续资金,食品厂倒闭了,工人们散伙了,“我还欠下了乡营业所十五六万,40多个债主的十五六万。”他说,生意好时,贷款、借钱容易,“都知道我出事了,再贷再借就难了。”
从此,他成了不敢回家的人。“有两三年,债主天天上门要钱,让我和家人苦不堪言。为了减轻债务对家人的影响,1995年春,我和妻子离了婚,所有的债务我一个人承担。”他说,从此,他踏上了北京的打工路,用建筑工地的一点点工薪,归还一笔笔债务。
院子里堆满了他收获的玉米棒子▲
重拾书本,他要给晚辈们做榜样?
然而,在北京打工挣的钱毕竟有限。2000年,他的命运迎来了又一次转机。根据当时规定,为了发展乡镇经济而遗留下来的乡镇企业欠债问题,“营业所给一笔勾销了。”这让柳玉春喜出望外,负担大大地减轻,“20多年了,如今欠的债务就剩下9000块钱了。”
现在,年纪大了,地也不种了,去年,作为贫困户的他,吃上了低保。乡里给他盖了一间房子。推门进去,里面的墙壁没有粉刷,屋里也没有像样的家具,不过他已很知足。
“和妻子离婚后,前妻一直跟着儿子过,我在这个院子里一个人过,20多年了,也习惯了。”柳玉春说,他种了几亩地,年纪大了,不去北京打工了。这时,心里的梦想又蠢蠢欲动。“5年前,我在北京打工时从电视上看到8旬老人还可以考大学,我为什么不能呢?”
在他心里,想写一本《唯物史观》之类的书,对历史事件和人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苦于查找资料不便,他萌生了读大学的念头。在同乡一个老师和县教育部门的大力帮助和支持下,2017年6月,68岁的他参加高考,当时是滑县年龄最大的考生,一时传为美谈。
拿着准考证,柳玉春显得信心满满▲
“去年高考,我考了180分,其中语文20分、英语17分、数学33分、文综110分,刚好跨住大专分数线。”柳玉春说,这4门课中最难的是英语,“我原本是要放弃的,结果有热心的同学劝我留下来,结果还蒙对了17分。”他笑呵呵地说,觉得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第二次高考就没有填报志愿,“专科不理想”,也坚定了他来年再战的信心。
原本想这样平静地度过复习时光,没想到,又一场残酷的考验袭来。“2016年春,唯一的儿子柳永信突然患上了淋巴癌,在郑大一附院及西安的医院做了两次手术,花了20多万元,原本病情大为好转的儿子,2017年春,突然复发,并在10月病逝,给我很大的打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柳玉春说,他强忍悲痛,投入到了学习当中,每天早上6点起床,自学8个小时,“今年的目标是提到400分以上,其实我最想上的大学是河南大学。但英语这一门可能就会卡住了,那顺其自然吧。”
自行车是他的代步工具▲
柳玉春说,自己有两个孙女,5个外孙女、4个外孙,“现在想想,我之所以考大学有三个理由,第一是给晚辈们做个榜样,树立好家风;第二是为著书立说做准备,不为找工作;第三是多学习点管理知识,有可能了把厂子搞起来,东山再起,也不枉费这一生。”
活到老,学到老。令他欣喜的是,他的晚辈们很争气,“有个外孙女考上南京大学研究生了。”他说,如今,孩子们都很用功,“我想,如果他们都能有一技之长,我就很知足了。”
69岁的他,还在追求自己的梦想,正值年华的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