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捱到这几天就到了年味最淡最淡的时候。人们极不情愿地陆续回去上班了,然后元宵节还有几天,这时候母上大人的生日就到了。其实呢母上大人只是个敬称,这女人说到底性情还是挺温和的,而且从很多角度来看她都是超酷的。
她呢个子小小的,比我矮了差不多十公分吧,虽然她坚称自己有一米六。估计当年跟我爸走在一起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错觉。为什么说错觉呢,因为她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操持家务,柴米油盐,洗衣做饭带孩子从我有印象起大部分都是我爸做的。对,一个接近一米八的东北爷们。她不会做菜,只喜欢小葱生菜蘸酱一类的兔子食。拿手菜这个词不在她字典里 。电饭煲煮米饭也总会有太湿或太干的问题。当然她自己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好像还自得其乐。初中有两年爸爸出国工作,我俩就经常在外面买着吃,或者和她同事朋友一起聚餐。我自小讨厌应酬,然而因为她实在不会做菜,所以现在没有强烈的社交恐惧也算记她一功吧,毕竟一个小孩子隔三差五要跟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吃饭什么的也算见了些世面。
尽管她对做菜毫无兴趣,对种菜却痴迷成瘾。 她自己在公司门前开了一片不小的菜地,种了些地瓜花生黄瓜玉米什么的,然后不管再忙也要去浇水施肥。她从不种观赏类的,偶尔房间里种的黄瓜开了花她就很耐心地用棉签给雌雄花授粉。我是不大理解的,毕竟收获的东西都不值当搭进去的种子化肥,更别说时间了。夏天晒得黑黢黢的,鞋子进门就要带些泥,人家并不在意,收拾一下还回去开会。然而这是她的喜好,我们劝都是没用的。
不种地的时候她还是挺白的。大学时代的班花,估计在她们学机械的院也是数的上的,追她的人据说有一个加强连。偶尔也会在饭桌上听我爸开玩笑说某某某最近怎么怎么样了,是我妈“老情人”,然后她就一副无所谓随你瞎扯的样子。我妈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很认真的问我:“你最满意自己脸上的哪个部位?”我想了想说是嘴。那时候我还是樱桃小口,没有因后来长智齿挤出来的大牙。然而她很认真地看了看我,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年轻的时候比你白多了,又是标准的瓜子脸,好看太多。“以后这样的对话又出现了几次,满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语气。我回姥姥家有时候姥姥和姥爷也说:“啊呀你妈小时候可白可漂亮了,别人都说像个白瓷娃娃,让人稀罕(喜欢)。”好吧,我这么大度才不要和她争辩。因为从小长得好看,放羊喂猪这种事她愿不做。她得了胸膜炎耽误了一年,然后初中考高中没考上又重回高一读书耽误了两年,后来刚好在大学碰上了我爸,你看这也是缘分。姥爷以前说我妈:“她倔啊,不让她读书让回家种地可不行,就是闹。”最后她终于凭着这点倔劲走出了那个群山环绕的小村子,成为第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这点我是服气的。
在我现在的年纪她那时候应该刚怀我几个月,也算绝对的晚婚晚育了,当然我注定要更晚了。她和我爹爹是自由恋爱,恩爱至今,是我心中理想夫妻的典范。虽然近两年也偶有拌嘴,但是没有红脸的时候。我唯一有印象的一次是初中,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吵架了,两个人都挺不愉快。我妈气的穿鞋出门,爹爹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叫我陪着。我小心跟着一路来到她最喜欢的路边摊,吃了碗麻辣烫和小烧烤,回来俩人就和好了 。她在原来的单位做的不顺心,所以我上大学以后她就跑到杭州发展了,再几年又到了北京分公司。我爸每一两个月就跑来照顾呵护一下,想想也是很羡慕的。也是经常淘宝给订个东西就寄到老婆那里,然后还要说“给夫人买东西从来都是任性的!”要论挑老公的话,她眼光不错,我觉得她是赚到了。
对于我的教育,他们采用的是放养政策。大部分时间不怎么管,偶尔拿小鞭子抽一下。我妈回忆说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她辅导我功课,然后我搞不懂她讲什么,气得她把书撕了,然后过一会又灰溜溜地把书又粘好了。她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倒是记得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晚作业实在太多,我写了几个小时也没完成,爸妈看我不行了,赶紧替我抄写作业。我那时候满是感激啊,像结成了一个临时阵线同盟一样。
大概是他们几乎不批评吧,我一直都不算死读书的,但是也不想辜负他们期待。初中每次月考完还没出成绩,我心里没底觉得考得不好回家就很沮丧,我妈就建议我去买点烤串吃吃。等过几天成绩出来以后发现还不错我妈就又建议再吃一次庆祝一下。当然她每次出差都会带吃的给我,没事儿也拿小东西贿赂一下。所以我现在没有吃出个胖子也算奇迹。
母上大人对芝麻细节的小事很少在意,家长会一向是爸爸去开,坐在一群阿姨中间跟她们混的都蛮熟。高一有一次我妈去开家长会了,然后愣是记不起我是哪个班的。还有高二转学后有一次她一个人坐车去盘锦看我,前面的大爷买了张去海城的票她就跟着买了一样的,等到快发车了她才想起来是去盘锦看我。 当然还有我几岁的时候她骑着自行车载我,有天我有点困了掉了下去,她骑了一段发现孩子丢了的这种事。买菜人家要一块五一斤,她非要给人家五块钱三斤类似的。然而这家伙当年高考数学几乎满分。如此种种够我们嘲笑她一辈子的了。然后她也在那边嘿嘿笑着,好像说的是别人一样。说到这里要插一句,我大学后三年她在杭州,然而她来到南京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有一次我去杭州,没有赶上汽车就上了一辆黑车,中间被转了两次手丢到杭州高速路口之前我差点以为自己见不到妈妈了。好在,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我每搬一次家她总要加我舍友的微信,几天不说话她就紧张的担心我失联了。
虽然她经常神经大条,大的事情上她还是放了很多心思的。高考那两天她陪我住学校宿舍,怕自己打呼噜所以我睡着了她才敢闭眼。然而我还是被走廊里从其他地方来的谁家几个亲属四五点吵醒了。等她蹑手蹑脚打开门劝她们小声说话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候神经衰弱已经让我整夜无法入眠,不能听闹钟扫秒的声音,一点响动或者光亮弄醒了就再也睡不下 。所以我现在还可以把高考理综考砸怪在那些谁的奇怪亲属身上。
晦暗的高中时代总算结束了,当中也因为男朋友的事情和她闹的不可开交。然后刚上大学她有点悔意地跟我说:“要是实在喜欢,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以前怕耽误你学习。” 啊呸,太晚了,这痛苦太久,我挣扎不出已经放弃。以前总想不通,我爸妈在大部分事情上都是支持我的,唯独恋爱这个事他们总是否定态度,近来我慢慢意识到他们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定是要乘着七彩祥云的人才配把我接走。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差,小学二年级之前都是住在一栋破旧的单位楼里,只有几户人家,夜里看起来会闹鬼的样子。95年爸爸顺应潮流下岗后因为我一再央求想吃苹果出门又遇车祸,在医院躺了一年,医生说以后基本不能干重活。家里没有什么积蓄,还要治腰疾,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妈她是怎么过的。最初我是睡在隔壁阿姨家,后来奶奶来了一段时间。那整整一年,我没有怎么见过她的愁容,大概她是很坚强的人。给孩子买不起苹果的日子应该是很难熬的,不过他们也会跟我说家里没钱,小孩子要跟着省吃俭用。我们还曾经一家三口到街上去卖彩票,我年纪小,所以钱估计算错了几次,不过卖了一天发现还赚的不错。爸爸有段时间骑着三轮车给饭店送消毒的筷子毛巾,我还没上学就在家帮着把毛巾牙签还有筷子装进包装袋里然后用塑封机封口。之后他就骑着三轮车载着我一家家饭店送货。那时候他们又是怎么熬的。钱是怎么省的我也是慢慢学会的。那时候我去补习班学简笔画,我妈去接我,然后跟我商量:“我们俩人坐车回家呢公交车要花四块钱,要是咱们俩走回去的话省下来的这个钱就归你啦。”所以周末的晚上,我俩就走一两个小时回家。后来我家终于要买楼房,我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三四年的六千多块主动充公。现在想想好亏啊,都没怎么花过。等后来家里渐渐宽裕了,他们也没有跟吝啬鬼一样。只是教育说钱不能乱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上。这一点,他们还是蛮成功的。
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感觉已经很厉害了。我小时候的毛衣裤子都是她自己织的,有一件至今印象深刻。紫色的毛衣上面一只白色小猫,又缝上了猫眼睛。别人都问我的毛衣在哪里买的,她就很自豪地说是自己织的。还给我爹做过一套西服,想想也是怪能耐的。我上高中的时候给喜欢的人织围巾,可是太懒又不太会弄,妈妈接过去两天就搞定了,当然她大概也猜到了我是织给谁的。
以前因为她工作太忙陪我少,我跟爸爸更亲。后来却发现很多地方越来越像她。比如我糊涂的很,误过飞机,火车也好几次差点没赶上。老记不清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经常东西丢三落四。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已经纠正很多了。再比如那边开着电视她这边说了梦话,而我夜里也是经常讲梦话到把舍友说醒。还有她紧张的时候频繁上厕所,而我但凡有考试或者在人前演讲的时候都会提前拉肚子,排出去以后整个人就放松了。
她性格上有强势的成分,虽然说话是和缓温柔的,干活也是慢吞吞的,但不影响她女强人的形象。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鼓励我凡事去争取一下,不能轻易让机会溜走,有时候要厚着脸皮一点。我妈还老是叫我儿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听着还挺开心。有一次有个快餐店开业搞活动,扔出去的气球里有的放进了代金券。我小时候性格有点怯懦,她就鼓励说:“也许有好东西呢,你不争取怎么知道会得到什么。”劝了半天我终于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去抓那个气球,结果当天我俩就用抢来的代金券大吃二喝了一番。
翻过她大学时候的日记发现这妹子曾经也是个文艺青年,不过她嫁人以后就不文艺了,略可惜。打小我其他方面都很一般,但是写东西好像特别容易。四五年级的时候给《辽阳日报》投稿,写的什么自然忘记了,但是当时收到一张八十块的稿费觉得赢得了全世界一样。再后来发现给征文比赛投稿,证书上总是写着“以资鼓励”却没见到“资”热情就减了一半 。直到初中那时候我们每人都订阅《文学少年》,我爸妈就把我的一篇文章寄给他们在那边工作的编辑同学。然后有一期杂志到了,我们班同学说诶这个是不是你写的啊,我就又一次被老爸老妈感动了。
我性格也渐渐像她了,虽然被无数个老师评价为“火烧眉毛不着急的主”,但是倔强起来很倔强。十一二岁那年的春节,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先回辽阳家里了。我和妈妈还在老家。然后我非要自己坐夜里的硬座八个小时回辽阳去,要她第二天再走,不能跟我同行。起初他们是不同意的,后来不知道我妈怎么就说服了其他人让我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了。第二天一早爸爸来车站接我。唉,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父母呢,大概一直就是要跑走吧,他们很舍得心来放手。唯一一次她流露明显不舍的是我要去南京念书的那个夏天,她忽然黯然伤神地帮我收拾东西,感觉我一去就不回来一样。
想想打小就经常做决定了,可能自由太多吧。搬家买家具是和老爸一起去家具城一样样挑的。买房子看房子也会参考我的意见。很多事情他们都会问我的想法,让孩子参与到其中来大概是他们教育之本。很小就经常会有爸妈同事说我“主意正”或者“小大人”,现在换个词听来就是强势,啊这个词本是用来形容她的。我最近听的多了,所以正努力往小女人方向发展,然恐为时已晚。
祝母上大人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