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人名有一种奇怪的刻板印象,就是认为名字里有“红”的就一定是女孩。所以当新学期大家都叫一个男同学“小红”的时候,我看着他的板寸头挠了半天的脑袋。直到有一天偷看了他的作业本,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啸鸿”。
从此“鸿”这个字在我心目中成了高大上的象征——原来男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取名叫做hong。但我并不知道“鸿”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名字里带了这个字就很牛逼。历史课上的李鸿章、美术课上的徐悲鸿、宝芝堂里的黄飞鸿一次次验证了我这一直觉。
后来学到了毛主席说的,额不对,是毛主席引用司马迁说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才明白鸿是一种鸟,会掉毛的鸟。这种鸟一到秋天就会写字,但比韦小宝还文盲,写来写去只会写“一”和“人”两个字。
中学里语文老师推荐大家多读小说。我读小说的G点很奇怪,不是书中的性描写,而是各种奇怪的名字。比如“任我行”一看之下就让我丹田一热——普通人的脑洞该有多清奇才会把“我”这个字放进名字里啊?
到如今最让我赞赏的名字,是“方鸿渐”。这个名字里不仅有我的童年偶像“鸿”,还有一个做梦也无法跟名字联系起来的“渐”。要是我来起,肯定是“方鸿健”、“方鸿剑”或者“方鸿贱”。后来才明白,“鸿渐”跟他的兄弟“鹏程”、“凤仪”的对称关系。其中“鸿渐”的来头最大,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周易》。
「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六二,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吉。」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
「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
「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其他看不懂没关系,我们只要数一数“吉”、“凶”、“无咎”就知道,凡是“鸿”“渐”起来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好运气,只有少数情况会有官人一去不复返、夫人一孕不复产的大凶兆。
而且,古代那些文艺青年特别喜欢这种宠物鸟,飞鸿,惊鸿,归鸿,孤鸿,秋鸿,征鸿,没事就抬头看看天上有没有那只鸟的的影子,跟现代人没事就低头看看手机有没有未读消息一样有强迫癌。
为什么“鸿”后来又跟“图”联系在一起呢?并不是这种鸟尿失禁,晚上老是画地图。而是这种鸟可以像汪峰一样飞得很高,看得很远,可以一直看到墙外,图谋洋妞的不轨。当然也有可能发明这个词的人跟我小时候一样呆萌,跟同音字“宏”傻傻地分不清。
不管怎么说,“鸿”这个字,是一个大大的好字,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字,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字,放名字里讨个好口彩肯定是没错的。
但是到了某年,“鸿”忽然被黑了,这都要怪他自己交友不慎。
第一个猪队友,不是,鸟队友的名字叫“鹄”,其他都好,就是喜欢说一套做一套——说得好好的自己叫“壶”,却偏偏在胸前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了个”告“,所以经常被人读错。
“鸿”跟“鹄”属于很近很近不能结婚的那种近亲,长得特别像,所以就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还一起被放进歧视链,鄙视燕雀这样飞不高的小鸟。这样一来,“鹄”一被人读错,“鸿”就连带着成为笑柄。
被笑就被笑呗,“鸿”偏偏还要去质疑那个读错的人。读错的人把“鸿”痛骂一顿:闭上你的喙!你妈千辛万苦把你从蛋里孵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吗?这样能创造价值吗?
第二个鸟队友,名字叫做“鸩”,其他都好,就是有毒,还没事喜欢跟酒混在一起。古代的皇帝啊,太后啊,王爷啊,最喜欢的就是调制鸩酒,看上了谁就请谁喝一杯,每个喝过的人都会磕头谢恩,不管后来是见血的、封喉的、还是脑裂的。
本来这跟“鸿”也没啥关系,因为他们也不算近亲。但是有一个地方的人,跟我一样是鸿粉鸿饭鸿丝,所以调制出来的鸩酒,一定要起名叫做“鸿”。这样一来,“鸿”躺着也中了枪,也被当成了让人退避三舍的毒物。
躺枪就躺枪呗,我们的“鸿”偏偏还要狂性大发,“满江红”、“六月雪”一出出地唱,妄想上演基督山伯爵。本来好好在南方过冬的,冷不丁北方飞来一口网,千里万里地就给捉去了,还被赐了鸩酒三瓶。说也奇怪,鸩酒以毒攻毒,居然把“鸿”的癫狂病治好了,于是“鸿”千恩万谢地去了。
你说说看,“鸿”没来由遭遇了这番劫难,到底冤是不冤?所以这出头鸟,难道是好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