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刽子手》这部高分戏剧，我不得不承认，鬼才编剧马丁·麦克唐纳真的是“戏谑变态”本尊。他在剧中所讲的那些黑色小故事，总是能够在悬疑迭起和会心一笑之间任性切换，这似乎是他的一种本能。

回望麦克唐纳自编自导的《三块广告牌》，就是这样一部电影作品。以密集的对话逐渐丰富人物形象，用充满喜剧色彩的方式讲述悲剧性内核的故事。

在影片中，人物的“善恶”界限逐渐模糊，暴力与误解的恶性循环直到临近结尾才趋于和解，而影片最初抛出的推进剧情的麦高芬却就此中断，整部影片极具戏剧性。

《三块广告牌》

同样出自麦克唐纳之手的《杀手没有假期》也是一样，杀手们不断被拖离岗位，变得不再冷酷，而只剩下中年危机与自我救赎，他们从解决问题的人变成了问题所在。

麦克唐纳将一连串漫不经心的巧合玩弄于股掌间，节约利用任何一个伏笔，最终炮制出一场徒劳悲情的虚无救赎。

《杀手没有假期》

早年间成名于舞台剧的麦克唐纳，后来曾表示并不喜欢这种形式。然而，在看完新剧《刽子手》之后，我们依然不得不佩服于他对舞台的完美掌控力。

作为奥利弗最佳新剧奖得主，我们从《刽子手》这部作品可以看出，麦克唐纳不仅仅擅长用熟悉的美式人情世故调配出黑色喜剧，更难以拿捏的英式幽默他也同样都信手拈来。NTLive典型的英式幽默，小空间内的戏剧冲突，符合角色设定的演员选择，以及角色身高差所营造的笑点。

与此同时，戏剧《刽子手》在叙事上也如同《三块广告牌》一般，受害者身份与加害者身份不断地错位交替。原本是黑白分明的故事，却在戏剧越是接近尾声时，越是惊悚悬疑。你以为坚持看完就可以拿到真相吗？并不能。

正如剧评人Lyn Gardner所言，麦克唐纳的幽默和故事带有欺骗性，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不是在取悦观众，而是在考验观众”。

戏剧一开场，就是刽子手将要行刑。被行刑者汉尼斯紧抱着桌腿不撒手，高声喊冤。而强硬冷酷的刽子手哈利，则用电棍打断了汉尼斯的喊冤，继而把他绞死了。这时候哈利身为刽子手，大概就是惩恶扬善的化身；而汉尼斯大概就是十恶不赦、应该就地正法的罪犯。

接下来的舞台空间，像攥紧的纸一样，缓缓舒展开来，时间线跳转到一年后。原来，整个故事是发生在1964年英国废除绞刑的时候，而奸杀犯汉尼斯是刽子手哈利绞死的最后一个人。绞刑废除后，刽子手哈利不再是刽子手，转而在奥尔德姆一家酒馆里成为了酒馆老板哈利。

酒馆每日定时开张。密集的台词对白，逐渐将人物形象勾勒出来：半聋老者，瘦弱的厌女癖，喋喋不休的酒鬼，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探长。他们都是哈利酒馆的常客，也是哈利的朋友。与此同时，酒馆总是防不胜防地来一些不速之客，提醒着哈利，他曾经是个声名显赫的刽子手。

第一位开腔的不速之客，是小镇上的日报记者。在绞刑废除日公布的当天，他闯进酒馆追问曾是英格兰第二刽子手哈利的看法。而哈利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无可奉告”。

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国家暴力的工具，能够以工具身份发表的言论，只能是和另外一个工具——英格兰第一大刽子手的较量。他犀利刻薄地嘲讽那些，死在头号刽子手绞刑架下的德国二战战犯，认为他们是一群“只会服从命令的猪猡”，“根本不该算作人头数”。

所以他作为刽子手的日子里，只绞死了233个人，虽远不及头号刽子手绞死的人数，但却认为自己远比头号刽子手神圣伟大。

日报记者对哈利言论的报道轰动了整个小镇，酒馆的常客更是对报道赞叹不已。紧接着第二个不速之客开始了表演，那是一位从南方来的神秘金发男子，他也是所有人中唯一愿意认可哈利那位“只会闷闷不乐”的女儿的人，还被群嘲为“杯杯香”先生。

他与哈利的女儿雪莉相谈甚欢，甚至乐于带雪莉去看望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闺蜜。原本拘谨怯懦的青春期少女的脸上渐渐舒展出微笑，最终和神秘金发小子消失在酒馆外。

继而，第三位不速之客匆匆赶来，原来是哈利曾经当刽子手时的助手希德。这个哈利从来看不上的男人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料：那来头不明的南方神秘男子“杯杯香先生”，很可能是当年真正杀死应召女郎的凶手，而死在哈利绞刑架下的汉尼斯可能真的是含冤而死。

因此，跟着“杯杯香先生”消失的哈利女儿雪莉，极有可能处于危险之中。于是，愤怒的哈利在“杯杯香先生”第二次闯入酒馆后，再次当上了刽子手，企图用私刑逼问出女儿的下落。这时候的哈利，仿佛又站在了那个给他带来无数荣光的绞刑架面前，随时可以伸张正义。

谁料想，第四位不速之客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闯入酒馆，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英格兰头号刽子手。这位头号刽子手登场时，还没开口就令人忍俊不禁：用过期发蜡抹得油黑发亮的发型、极具标志性的小胡子，这不就是纳粹时代希特勒的造型嘛。

正应了哈利对德国人的嘲讽，这位绞死300多个德国二战战犯的刽子手，只是在以暴制暴而已。他和行私刑的哈利相较而言，他认为没有绝对的神圣和正义。

戏剧到达高潮时戛然而止，一年前的真相悬而未决，戏剧中的角色再次交错，饶有意味的标题，质问我们还有谁是刽子手。哈利那句“司法正义不就是如此”，也正是麦克唐纳对昏聩敷衍的国家暴力机关的怒嘲与不满。

在这古怪又畅快的故事里，麦克唐纳总是能让观众们一边发笑一边好奇，一边细思恐极又一边咧嘴捧腹。这大概就是麦克唐纳式喜剧的高明之处。他非常清楚观众们总是贪婪于快速抓取意义，所以他拒绝给出任何一个意义的。

他给我们的是意象、想法、颜色，这些东西更多存在于头脑中、想象中。他精心地掐算好悬念的时机，让剧情永远先于观众一步，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跳出来，颠覆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让人鼓掌大笑之后再慢慢反刍，而你在哭笑不得之时只能为他叫好。

执着于故事真相的观众，或许根本经受不住麦克唐纳的考验，但又不得不陷入剧中，意犹未尽地反复猜想琢磨。

当局者迷，旁观者也难清。那就好好享受鬼才麦克唐纳的戏谑吧。

作者| 闹闹球

转载自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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