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哀歌

2015年01月20日 澳洲生活



夏长贵在没当村长之前,是滴酒不沾的。当了村长之后,却变得嗜酒如命。他每天早上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一小杯自制的药酒一饮而尽。然后,冒着晨雾,迎着初升的太阳向镇上走去。

他去镇上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打打麻将,喝喝酒而已。喝酒之余,顺便给那些闹矛盾的家庭调解一下纠纷,或者给需要出具证明的村民盖个章之类。反正盖章也不费啥劲儿,公章就装在夏长贵的裤兜里,用一张报纸裹着。盖章时也不用印泥,直接拿章对着嘴哈几口气,闭着眼睛朝纸上一按,公务就算执行完毕。

夏长贵以前是个杀猪匠,铺子就开在镇政府对面。铺子旁原来有棵黄葛树,树干粗壮,常有鸟儿在树上筑巢。有时从树下经过,恰好一泡鸟粪砸在头顶,那就只有自认倒霉了。但一到夏天,大树带来的好处真是没得说。树冠宛如一把翠绿伞盖,任凭骄阳如何威猛,树底下依旧凉爽得很。如此一来,每天到树下乘凉、聊天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夏长贵便利用这个天然场所,做起了卖肉生意。

那时不像现在,肉价是相当贵的,老百姓十天半月才割一回肉吃。有的人家手头紧,又实在被肉馋慌了,就硬着头皮去夏长贵处赊肉。等慢慢凑够了钱,再来还账。夏长贵对前来赊肉的人从不抱怨,总是笑脸相迎。账赊久了,也不追问。即使到了年末,也从不主动上门讨债。老百姓都在私下里议论:狗日的长贵这人真是厚道。

但卖肉的时间长了,夏长贵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由于那些政府里的人,下了班都习惯性到他的肉铺去割肉。夏长贵就每天都把最好的肉给政府的人留着。为此,他专门到五金店买来一包铁钉,钉在那棵黄葛树上。然后,再把那些上等好肉分块挂在铁钉上。每颗铁钉都是编了号的。只要一下班,政府的人从铁钉上取下属于自己的那块肉提起就走,也省去不少麻烦。

起初,有老百姓不谙个中缘由,非要盯着铁钉上的肉买,惹得夏长贵火冒三丈。渐渐地,待大家都看懂了门道,也就再没人敢去争买铁钉上的肉了。从那时起,夏长贵卖肉再不赊账,对待顾客的态度也没以前热情了,甚至还多了几分傲慢。

又过了两年,夏长贵突然就当上了村长。

成了干部后,夏长贵就不再卖肉了。不再卖肉的夏长贵经常出现在镇上的饭馆里,有时是他陪镇政府的领导喝酒,有时是求他办事的人请他喝酒。总之,酒像寄生虫一样赖上了夏长贵。

但夏长贵的酒量实在太差,每次喝酒都把不住性子。他左脚磕右脚地在镇上趔趔趄趄,不是哭,就是骂。他还骂镇政府的领导,骂他们是黄世仁,每年都要吃他几头猪。镇领导每次见夏长贵发酒疯,都要躲得远远的,像避瘟神。

大多数时间,都是夏长贵的婆娘摸黑到镇上来背他回家。每背一次,就咒骂一次:死鬼,总有一天,酒会要了你的狗命。

夏长贵的婆娘真是个“巫师”,她的咒骂竟一语成谶。

就在去年,眼看春节即将来临,夏长贵跑到镇上喝醉酒后,于归家途中滑下山崖摔死了,年都没过成。说也凑巧,夏长贵死后不久,曾见证他仕途生涯的那棵黄葛树,因修建公路也被挖掘机连根拔起,躺倒的树干上全是钉子伤口。那些长长的铁钉生了锈,工人用老虎钳都没能拔出来。

这个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很多。

我后来听抬过夏长贵尸体的人说,当他们打着手电筒将夏长贵抬上山崖后,发现他那被寒气冻得僵硬的右手,竟死死地拽着那枚公章。凝固的鲜血沾在公章上,很像过期的印泥油。

抬尸的人抠了很久,试图将公章夺下,可死去的夏长贵就是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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