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话王维,和他的诗

2015年01月28日 澳洲生活




“诗佛”王维


二十岁中进士,他年青、俊朗、才华横溢。他工草隶、善书画、精音乐,擅诗文,独有的画家,音乐家的敏感更是旁人难及。加之生性内敛、平和、淡然,年轻的王维,在皇室王族和京城的文化圈子里受到了普遍的欢迎和推崇。


31岁那一年,妻子去世,他失去爱人,此后再也未娶。后来经历了安史之乱的牵连,虽最后也算安然无虞。但这时,他已产生了很浓的归隐之意。


他向皇帝递上了辞呈,皇帝没有应允。于是,他便在辋川买了一处居所,有事上朝,无事在家,从此过上了半官半隐的生活。


辋川是一个长十里的狭长山谷,土地肥饶,风景秀丽。王维在这里弹琴、写诗、作画、品茗、听晨钟暮鼓,看花开花落。


他虽然在朝廷做着尚书右丞的官,但在此处却获得了内心的自由与安静,进退有余,而没有进退失据。在仕途与山野之间,在社会与自然之间,在生存与生活之间,在艺术与人生之间,王维找到了自己放逐悲伤、抚平伤痕、慰藉内心、安定灵魂的方式:隐居,弹琴,长啸,吟诵,禅悟,观摩自然,聆听天籁……


有许多人过隐士生活,是因为仕途不得意,以此反抗。你不用我,你便失去了一个可用之才,心中满是郁结和愤懑,若是皇帝有召回之意,便又会乐颠颠的奔向京城。而王维晚年半官半隐的生活则是顺其自然,做也可,不做也可。隐也罢,不隐也罢。这是将佛意悟到心中的人才有的随意淡然。


大概便是这样的态度,才造就了他诗作中柔和色调,读王维的山水诗,是一遭美学的欣赏与心灵的净沐。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如果把同时代的三位大诗人比作花儿。李白就像牡丹,灼灼怒放,艳光四射,卓尔不群;杜甫,则如一树寒梅,虬枝交错,寒香沁骨,是一种沉郁凝然的凛然之美;而王维,则宛若空谷里的幽兰,或是春山里的一树桂子花开,一掬清芬随风飘逸,目下无尘而又超逸出尘,清灵,雅秀,萧散,恬淡,隽永,俊逸……


《书事》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白衣胜雪,于深山溪涧边,盘踞,坐看落花,流水,碧空,白云,苍山翠微,树影婆娑,还有那苍苔——一泓碧水里的苍苔,没在水里的岩石上的斑斑苔痕,翠色欲流的苔藓。长时间的凝望,对视,对坐,对话,感觉那苔色竟流动起来,袅袅的,从水里,从石上,升腾,氤氲,蔓延,晕染——欲上人衣来。


初见感觉这一句略嫌平淡,曾试图换掉一个字,把那个“上”改成“染”,细思量,少了那种绿意袅娜升起的意味;若是改成“着”,改成“入”,也失之生硬和刻意,失去了苔色流淌的轻灵美态,也令苍苔失去了那份生动。还是这一个“上”字最妙,平白,洗练,干净,淡然,就那么寥寥几个字搭配组合起来,却有着莫可名状的美感和意味。


苔色青青,其实欲染上的,岂止是衣裳?还有你的视野,你的心田,你的思绪……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在文字间和历史中游走的时候,你总会惊奇地发现人类和人类文明的共性。若只是文人之间共同的意趣,倒也并不奇怪。有时候在看到东、西方文化的相似之处时,你会在心里代替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惊喜而轻轻地慨叹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张爱玲语)


不知道那个美国19世纪的作家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森林小木屋里隐居两年之久的时候,随身携带的书籍里有没有王维的诗作?也不知道究竟是东方先有的隐士,还是西方先出现的?总之,世界的东西方都有隐士,他们远离市声的喧嚣,诗意地抑或是不无失意地栖居在山林旷野,在水一方,与山对坐,与水谈情,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于是,梭罗在地球的西半部,于白雪皑皑的落基山麓伐木,于冬天的瓦尔登湖厚厚的冰层上,凿下一个小洞,伏在洞口俯瞰冰下游鱼的水晶宫客厅,让一把斧头穿行而过,从而测量验证出原来传说中无底的瓦尔登湖是有底的.并且用两年多的隐居亲历证明:人类,完全可以远离现代工业文明、赤身回归自然的朴真生活。


而王维,则在我们地球的东半部,于幽深的终南山下,于清幽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让清风来相伴,让明月来相照。或者,在他那位于陕西蓝田的令人艳羡的辋山庄别墅,野炊煮饭清斋,在某个雨后初晴的早晨,静静观赏木槿花开,折下几朵带露的野葵,看漠漠水田上空白鹭翩飞,听荫荫夏木林中黄鹂清鸣……


《竹里馆》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人到中年,喜欢修心悟道,将住处选在南山脚下,独来独往,冷暖自知,世事洞明,一个人独享宁静的愉悦。行走在路上,到了河水的尽头,坐看天上白云漫卷,有清风徐徐的拂过,路上偶遇看林老人,彼此相谈甚欢,谈笑之间竟然迟迟忘了归期,天色已黄昏。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全诗在“独”、“空”、“穷”之后,突然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又发现另外一片广袤的天地,天上白云悠悠,地上苔色青青,心里芳草萋萋……水化作了天上的云,云也还会化为地上的水,万物轮回,循环不已。不必担忧穷尽枯竭潦倒,车到山前必有路。道法自然。所以,倒空自己迷乱的焦虑的心吧,让它成为一只空杯,不强求,无心得,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偶然行到水穷亦非悲哀,坐看云起亦非快乐。淡定清雅如一朵莲花。生命的源头,就在你的心中。


禅宗里的“顿悟”正是如此,无需去辨,也无需穷通理,不要试图用知识、用概念、用头脑去认识分析这个世界,而只需要用心灵、用智慧去体味和感悟。没有说教和图解,只有怦然的心动。打消穷尽追究的念头吧,不如拈花微笑,不如用心享受真义充盈身心的澄明和愉悦,采菊东篱,与山对坐,看山色变幻,鸟过无痕,听渔歌悠扬,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而人,闲静自闲静。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已是傍晚时分。高耸入云的山峰,古木遮天、荒无人烟的山间羊肠小道,不知何处传来寺院的暮鼓钟声?淙淙的泉水因为危石的阻拦而不能畅流,水声好似呜咽。


《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这一句显出了王维独特的观察视角,精湛的提炼能力,以及洗练的表现能力:一个咽字,一个冷字,通感手法运用得极妙,耐人品咂回味。太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撒在松树梢头,此时反而反衬出了山间松林的岑寂和幽冷。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薄暮笼罩,让曲折流过的山泉更显空荡,大师就在那里修禅,以淡定来降服心中的躁动与欲望。

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那样的时候吧,山雨欲来风满楼,或者是某种欲念,或者是一阵狂风般袭来的坏情绪,飞沙走石,兴风作浪,如一条毒龙,在对你大施魔法,正在打破你内心的平静、平衡、平和,正在搅扰、侵蚀你的肌体、灵魂……此时你该怎么做?何以解忧?何以疏狂?而坐看苍苔色,行到水穷处,其实也是一种修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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